馱水的日子:溫來軍作品集17(2 / 3)

雖然籌措了小半筐沙棗,遠遠不夠度苦水期,又想不出別的辦法,中隊幹部為此事頭痛壞了,組織戰士們淘出澇壩裏的臭水後,還是開會研究處理了這件事,最後給給養員佟誌林一次警告處分。

這年的苦水期到來之後,塔爾拉三中隊像遭受了一場大劫,幹部戰士都沒有逃過拉肚子的厄運。

這是怎樣的一個場麵呢,整個廁所裏像正在進行一場大規模的軍事演習,“槍炮”聲響成一片,並且一個廁所不夠用了,還在營房後麵的荒灘上,臨時又用蘆葦圍了一個簡易廁所。這樣,兩個廁所裏的響聲像兩軍交戰似的,聽起來非常激烈,不斷還有人被攙扶著出來,像在激戰中受了重傷似的,連路都走不成了,全中隊幹部戰士像經曆了一場槍林彈雨的襲擊,慘敗而歸,場麵看起來卻很悲壯。

最悲壯的要屬中隊的幾個幹部了,沙棗不夠用,他們把自己的那份沙棗都給了今年的新兵,因為新兵是第一次經受這樣嚴酷的考驗,怕他們撐不住,他們自己拉肚子拉得實在不行了,就吃那些治拉肚子的藥片,盡管吃了不頂用,但吃了總算是個安慰。在一個多月的苦水期裏,全中隊的執勤工作全靠那些老兵支撐了下來,幹部們連上哨樓去杳哨的勁都沒有。幸虧沒有出什麼執勤事故,惟一出事的就是給養員佟誌林拒絕吃沙棗,拉肚子差點鬧出人命,最後被場部衛生隊送到喀什醫院,才保住了性命。

高陽子也是拒絕吃沙棗的,禍是她闖的,她除過不敢麵對大家外,更不敢看到沙棗,一看到沙棗,她就會犯暈,但為了她不被拉得虛脫,中隊長餘明遠命令劉新章一定要保證高陽子不受傷害。劉新章沒法強迫高陽子吃沙棗,就叫上幾個老兵,用高陽子自己發明的水泡沙棗來硬給她灌,總算叫高陽子度過了難關。

自從高陽子闖下大禍之後,她像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似的,總有種負罪惡感,她一直想著自己犯了錯誤不說,還連累了給養員佟誌林,他無古地背上了一個處分。雖然沒有一個人責怪過她,劉新章連一句怪她的話都沒有說過,但她卻敏感地感覺到劉新章在心裏怪她了,從他的眼神裏她可以看到,自從出了沙棗的事後,劉新章沒有和她認真說過一次話,她總想著劉新章說些責怪她的話,可他沒有。一直到苦水期開始,她拒絕吃沙棗,他也沒有怎麼開口勸過她,就更別說安慰她了,他隻是和幾個老兵給她硬灌沙棗水。她心裏難受極了,一個人偷偷流淚時候,她在心裏更不能饒恕自己的錯誤了。

艱難的拉肚子大戰過去之後,大家還一時難以恢複原氣,中隊的氣氛像冬日陰沉的天空一樣沉悶,過去的一切記憶都成了幻覺,仿佛不真實的夢境一般,都過去了。這種情緒像密布壓頂的黑雲罩在高陽子的心上。她整個感覺都起了很大變化,因為她周圍的世界和所有的人似乎一下子全變了,變得深沉了,通過這次慘痛的教訓,她自己都認為她自己身心上也發生了某些奇怪的現象,她突然變得太想畫畫了,心裏充滿了隱蔽的衝動。一切事情似乎都是息息相關的,具有一種內在的生命,它直往前擠,又在往後推,這是一種共同的東西,但是她並不知道藏於何處。她覺得一些原本零散的感情似乎是互相關聯的,她自己感覺有種內在的力量將她拉進現實生活之中,拉到了人群之中,給了她一個到人群中和大家息息相處的機會,她自己就要珍惜。如果說原來她還有一點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往哪個地方走的話,現在她有了目標,有了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可是一回想起來自己的過錯釀成的大禍,使這麼多的人受了一場拉肚子的折磨,她心裏就很難受,整天都在靜坐中度過,到了晚上,她微微打著寒噤,然後為了掩飾自己的悲傷,故作鎮靜地走出了她房間的門,她覺得走出這個門像走出的一條沒有光線的通道那麼艱難,門洞裏黑乎乎的,隻有從窗戶玻璃周圍有一線銀色的月光顫抖著閃爍著。整個營院裏似乎空無一人,平時就是熄燈後營院寂靜了,總還有一個哨兵走來走去的,這會兒也不見了,在沒有一點聲響的營院裏,沒有一個人影晃動,一切都是靜謐的、肅穆的。高陽子突然有種怯生生的挪動著腳步,吃力地向前摸索著。走了幾步,她才猛然想到,這幾天兵們身體還沒有完全恢複,他們沒有勁活潑了,可她發現這幾天兵們隻要一看到她,目光都慌慌的,像劉新章一樣,不能直接麵對她,她做下了錯事,卻叫他們這麼難堪,她心裏非常難受。這麼一想,她不想在院了裏走了。她就返回到房子裏坐下,她能夠想通這些兵們的心理,包括劉新章所受的精神上的壓力。

可劉新章卻感覺不到那種虛脫胎換骨般疲憊,他的心隻是一個勁地抽動著疼痛。在沉寂氣氛的壓迫下,他的神誌有點恍惚,無形中有一種灼燙的東西衝擊著他的心靈。他回想起那個真實甚至有點可怕的場景裏的細節時,像做了一場夢。

當劉新章一個人來到高陽子住的房間裏,他似圖想說點什麼時,高陽子看到精神有點恍惚的劉新章,她為他的內心那種說不出的苦痛,沒有說一句多餘的話,沒有多想,什麼也不顧,就衝了過去,擁抱了劉新章。

“他現在千萬不要說什麼!”她在心裏這樣想著,這個和她有直接關係的人現在民裏很難受,比她這個有錯誤的人其實更難受。她知道他。她擁抱著他時,她的眼淚“嘩”地一下就衝了出來,她說不出話來。麵對他,她的思緒像紊亂的電閃射進了頭腦裏,使她無法用平靜的心態去麵對這時候的劉新章,她無法安靜下來,至始至終,她都沒有敢去看一下他的眼睛,她怕她受不了他的目光,她看著劉新章這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她都受不了,她的心在顫粟。一切感覺和思考都不停地以旋風一般無情的力量圍著一個痛苦的思想瘋狂地旋轉。她想她這時說什麼呢?她說什麼都會使他跟著這個痛苦的旋風一起旋轉的,她知道他此時心裏的悲痛,沒有人能比,因為他他所受的刺激是一時半會恢複不了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