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生出生在山西榆次的一個鄉村,他像現在城市裏的年輕人一樣,性意識超前,他上高中二年級時,就和班裏最漂亮的一個女生有了戀情,並且有過一次性關係,但沒有成功。究其原因,喬生不認為是缺乏經驗,而是那個女生的屁股不行,太癟,沒有像她的臉蛋那樣富有彈性,他那次像摸著一個變質的南瓜,一下子沒有了激情。在所有的性啟蒙書籍中,喬生早就弄清楚了女人和男人,但他忽略了撫摸的感覺,所以他失敗了。他對那次失敗一直耿耿於懷,很快和那個屁股不漂亮的女孩子分手了。喬生雖然出生在農村,但他長得五官端正,又很白淨,所以有很多人給他上門提親,他見了人家一麵,用他的標準,都拒絕了。高中畢業後不久,無所事事的喬生被同村的一個的寡婦盯上了,寡婦病死了丈夫,守了好幾年寡,因為她還沒有生過小孩,又有幾分姿色,眼光就像沒嫁過人的閨女一樣高,所以一直再嫁不了,一個人獨守著空房。寡婦盯上喬生,隻用了簡單的幾招,就把喬生勾引到自己的床上了。女人勾引男人,比男人勾引女人,不知要容易多少倍。另外這個寡婦又長了一個好屁股,對喬生的誘惑太大了。喬生和這個寡婦私通了將近半年時間,嚐到了女人的滋味,也有了豐富的性經驗。這個寡婦對喬生使出了女人能使出的所有魅力,但喬生還是離開了這個寡婦。喬生是很理智的,他一個小夥子不可能去娶個寡婦,所以他逃離了,來到了城市,做了一個工資很低的保安。
有過性生活的人,與沒有過性生活的人是不一樣的,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對性的抵抗能力就不如以前了。喬生也不例外。他的眼睛像一雙手似的,經常剝開女人的衣服,能看到女人的本質。吳飛飛就經常被喬生用眼睛脫掉衣服,但喬生是有理智的,他能控製住自己不胡來。
城市裏具有誘惑力的女人太多了,但喬生不屬於城市,他很自卑。自卑有時候會變成仇恨,這會兒,喬生對吳飛飛就是仇恨的,他好心好意把她的表哥帶到她的家門口,她不說聲謝,連他的微笑都不理,還有他禮貌性的問候。他仇恨上她了,但他覺得她的屁股還是那麼迷人。他能一分為二的看問題。以後隻要是喬生當班時,碰上吳飛飛出入,他再也不對她微笑,更不打招呼了,但吳飛飛的背影他是要看的,絕對不錯過一次機會。
眼看著盛夏就到了,這個城市的盛夏是最難熬的季節。在這個難熬的盛夏,喬生所在的小區裏突然一天來了幾個警察,警察說,他們接到幾次報案,報的都是這個小區裏接連發生過的幾起強奸案,都是在晚上做的案,地點就在四號樓前麵那個荒廢的花園裏。警察們在園子裏搜索了半天,踩倒了不少野草,熱出一身的臭汗,也沒有找到一點線索,便和小區協商,給保安們開了個會,叫他們多留一下心,協助破了這個案子。
喬生開完會,快到他換班的時候,他提前過來,到園子裏去看了看。這個園子實在太荒蕪了,與這個城市特別不協調,如果不是幾樹玫瑰還開著花,簡直就像鄉村裏的亂墳崗了。別說在這些野草叢裏強奸女人了,就是殺人,也夠隱蔽的,又沒有人願意到這裏來,誰也想不到這裏卻發生過強奸案。喬生用手撥開小徑上的野草,走了個來回,最後,他來到了中間的那個吊死過女人的藤架跟前,藤架是水泥的,已經裂了不少口子,露出了裏麵的鋼筋,野草長的很凶,有些都爬到藤架上去了,都快把上麵蓋嚴實了。本來藤架四周種著密實的忍冬,這下,藤架被瘋狂的野草圍起來,更像一座天然的草房子,不過,沒有人會喜歡到這個天然的草房子裏來的,一想到這裏曾吊死過人,還不把人嚇死。看來,那個強奸犯夠勇敢的,他有幾份膽量。
可是,喬生奇怪,既就是這裏發生強奸案,肯定是有點聲息的,自己怎麼從來沒有聽到過,也沒有聽別人說過呢?看來這個強奸犯是個絕頂高手,弄的沒有一點聲息,再說了,就是有一點聲息,誰會注意到呢,一到晚上,回家的回家去了,出來轉悠的人也不去這個園子,寧願到吵鬧的馬路上去,也要避開這個不吉利的地方。就拿喬生自己來說吧,到這裏當保安四五個月了,一聽說這個園子吊死過人,一次都沒有進來過,如果不是警察說到強奸案的事,他可能永遠不會來的。
喬生開始注意上這個園子了。他倒不是想抓什麼強奸犯,給這個小區的治安做貢獻,他心裏想的是,一旦那個強奸犯那天抓住個女人,在這裏出現,叫自己撞上,他可以英雄救美,最好是強奸犯沒幹成事的時候,自己大喊一聲,衝上去救下那個女的,這樣,那個女人會感激他一輩子。一般強奸犯能什麼都不顧,達到去強奸的地步,他抓的對象肯定是早就盯梢好的,很漂亮,值得他去冒險。救漂亮的女人肯定是有意思的。
喬生把這當成了一次機會。如果是他晚上當班的時候,他把心思用在盯梢園子這麵的時候多了。如果不是他當班,他在宿舍裏看一陣電視,就會出來,到園子這麵轉悠一陣,盡管他到園子裏會頭皮發麻,膽顫心驚,但他還是希望奇跡能夠出現。
園子這麵晚上本來就沒有人來,聽說強奸案的事後,就更沒有人到跟前來了。喬生在這裏轉悠了有半個月時間,別說碰上強奸犯和美女了,連個老鼠都沒有見上。要是在村子裏的亂墳崗上,老鼠又大又多,能把人給吃了。這個園子再怎麼荒,也是城裏的,城裏就幾乎看不到老鼠。
喬生有點泄氣了,心想著可能是那個強奸犯聽到風聲緊了,不敢到這裏做案了。他有點失望,半個多月來自己的心血算是白費了。他除過當班時,偶爾還注意一下園子這麵外,不當班時,再不到園子這麵轉悠了。
就在喬生放棄了盯梢園子的時候,這天晚上快十點時,喬生快要交班了,他突然看到那個漂亮的吳飛飛從地下室走了出來。吳飛飛走出來本來是很正常的,但喬生這天卻發現她穿著裸露很多的吊帶裙,手裏提著一個包,在昏黃的路燈下,是衝著園子去的,這就有點不正常了。喬生緊盯著吳飛飛的身影,他想著自己要不要趕緊上去阻止住她,她一直呆在地下室裏,可能還不知道園子裏最近發生過強奸案的事,告訴她那裏很危險,別叫她去,但一想到自從上次她表哥來之後,再見到她根本不理會自己的態度,他怕自己上去阻止會多此一舉。喬生猶豫了一下,這時,接他班的劉景民來了。劉景民喊著喬生的名字,問他幹什麼呢,鬼鬼祟祟的。喬生回過神來,說沒幹什麼呀,就和劉景民交班。對講機、腰帶,還有登記本等手續全交完了,喬生再走出來,往園子那裏看,早沒有吳飛飛的影子了。劉景民問他看什麼呢,喬生對他說,你剛才沒有看到那個漂亮的女大學生,到園子那裏去了嗎?劉景民說,就是你經常盯著人家屁股看的那個吳飛飛呀。喬生說,你難道沒有看過似的。劉景民說,我剛看到她往園子裏扔了一袋垃圾,就走了,可能回去了吧,這當口,除過那個女吊死鬼,誰還敢去園子裏呀。喬生吹了口氣,說要是吳飛飛叫那個強奸犯去強奸多好。劉景民冷笑了一下,說你他媽的吃不上葡萄,也不能這麼狠心啊,人家多好的一個女孩子呢。喬生說,我話還沒有說完呢,強奸犯還沒幹她時,我衝上去救下她。劉景民罵道,你盡做美夢了,現在是我當班呢,救也是我來救,你快回去吧。
喬生回到宿舍,看了一陣電視,把電視頻道從頭到尾換了三遍,怎麼也看不進去,便關掉了,他還是忍不住,又來到了園子這麵。
月亮很好,今天可能不是農曆十五,就是十六或者十四了,不然,月亮不會這麼圓。藍色的月光瀉下來,灑到園子裏,把昏黃的路燈比得不見影子了。喬生在園子邊上站了一陣,沒發現什麼異常情況,他在心裏罵自己真是神經病,已經下決心不再來了,怎麼又來了?他在心裏冷笑了一下,正準備往回走時,突然發現園子裏那條被野草快埋葬了的小徑上,有個人影正往裏麵走去。這一發現令喬生的頭皮緊了一下,全身都緊緊繃繃的,他不敢動,兩隻眼睛緊盯著那個影子。影子的頭被草擋住了,卻能看到影子的背,還有屁股。喬生的眼神好,在月光下一看到這個屁股,他條件反射似的,就和吳飛飛對上了。他差一點就喊出吳飛飛的名字,告訴她那裏危險,別叫她進去了,可喬生很理智,他沒有喊出來,一是怕自己這樣喊說不定會嚇著吳飛飛,她今後別說理自己,恨都恨死了;二是既然今天叫自己碰上了,如果那個強奸犯叫自己捉住了,救的又是吳飛飛這樣漂亮的女大學生,這個功勞可不能叫別人搶了去。喬生用手捂著自己的嘴,輕輕地跟進了園子裏。
園子裏很悶熱,喬生心裏又很緊張,出了很多的汗,汗水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洇濕了,裹在身上非常難受,喬生就輕輕地脫了上衣提在手裏,跟著吳飛飛進到了園子的深處。還沒有走到那個藤架跟前,喬生突然隱隱約約聽到了幾聲怪異的聲音,他想,應該是吳飛飛發出的。看來她已經被強奸犯捂住嘴了。喬生全身抖動了一下,想著這時不衝上去,還等什麼時候?他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
喬生抱住了吳飛飛這個屁股和臉蛋一樣漂亮的女大學生。那時候,喬生感覺到了吳飛飛身體裸露的和沒有裸露的地方都很柔軟,尤其是她屁股上的飽滿和彈性,刺激得喬生在這個瞬間像觸了電似的,腦子興奮得都麻木了。
但是,喬生還是聽到了吳飛飛一聲接一聲的喊叫,在夏天的夜晚裏,這個叫聲異常尖利。
第二天的晚報上,在本市新聞版登了一篇消息。消息說,昨天夜裏十點三十分左右,在天花小區的花園裏,保安和群眾逮住了一個連作了幾起案子的強奸犯,強奸犯竟然是這個小區的保安喬某,他利用保安身份,群眾麻痹大意的機會,多次做案,強奸了……
時隔一個多月,晚報上又登了一則消息。消息說,昨天夜裏十點三十分左右,警方在天花小區四號住宅樓的地下室裏,搗毀了一個賣淫窩點,當場抓獲了一個化名為吳飛飛的賣淫女,她在租住的地下室裏,多次……
馱水的日子
溫亞軍
上等兵是半年前接上這個工作的。這個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每天趕上一頭驢去山下的蓋孜河邊,往山上馱水。全連吃用的水都是這樣一趟一趟由驢馱到山上的。
在此之前,是下士趕著一頭犛牛馱水,可犛牛有一天死了,是老死的。連裏本來是要再買一頭犛牛馱水的,剛上任的司務長去了一趟石頭城,牽回來的卻是一頭驢。連長問司務長怎麼不買犛牛?司務長說驢便宜,一頭犛牛的錢可以買兩頭驢呢。連長很讚賞地對司務長說了聲你還真會過日子,就算認可了。但他們誰也沒有想到,這驢是有點脾氣的,第一天要去馱水時,就和原來負責馱水的下士強上了。驢不願意往它背上擱裝水的挑子,第一次放上去,就被它摔下來。下士偏不信這個邪,喚幾個兵過來幫忙硬給驢把挑子用繩子綁在身上,驢氣得又跳又踢。下士抽了驢一鞭子,罵句:不信你還能強過人。就一邊抽打著趕驢去馱水了,一直到晚上才馱著兩個半桶水回來,並且還是司務長帶人去幫著下士才把驢硬拉回來的。司務長這才知道自己圖省錢卻幹了件蠢事,找連長去承認錯誤並打算再用驢去換犛牛。連長卻說還是用驢算了,換來換去,要耽擱全連用水的。司務長說這驢不聽話,不願馱水。連長笑著說,它不願馱就不叫它馱?這還不亂套了!司務長說,哪咋辦?連長說,調教唄!司務長一臉茫然地望著連長。連長說,我的意思不是叫下士去調教,他的脾氣比驢還強,是調教不出來的,換個人吧。連長就提出讓上等兵去接馱水工作。
上等兵是第二年度兵,平時沉默寡言,和誰說個話都會臉紅,讓他去調教一頭強驢?司務長想著馱水可是個重要崗位,它關係著全連一日的生計問題,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平時話都難得說上半句的上等兵,他著實有點不放心。可連長說,讓他試試吧。
上等兵接上馱水工作的第一天早上,還沒有吹起床哨,他就提前起來把驢牽出圈,往驢背上擱裝水的挑子。驢並沒有因為換了一張生麵孔就給對方麵子,它還是極不情願,一往它身上擱挑子就毫不留情地往下摔。上等兵一點也不性急,也不抽打驢,驢把挑子摔下來,他再擱上去,反正挑子兩邊裝水的桶是皮囊的,又摔不壞。他一次又一次地放,用足夠的耐心和驢較著量。最後把他和驢都折騰得出了一身汗,可上等兵硬叫驢沒有再往下摔挑子的脾氣了,才牽上驢下山。
連隊所在的山上離蓋孜河有八公裏路程,八公裏在新疆就算不了什麼,說起來是幾步路的事。可上等兵趕著驢,走了近兩個小時,驢故意磨蹭著不好好走,上等兵也是一副不急不惱的樣子,任它由著自己的性子走。到了河邊,上等兵往挑子上的桶裏裝滿水後,驢又鬧騰開了,幾次都把挑子摔了下來,弄得上等兵一身的水。上等兵也不生氣,和來時一樣,驢摔下來,他再擱上去,摔下來,再擱上去。他一臉的愜意樣惹得驢更是氣急,那動作就更大,折騰到最後,就累了。直到半下午時,上等兵才牽著驢馱兩半桶水回來了。連裏本來等著用水,司務長準備帶人去幫上等兵的,但連長不讓去。連長說叫上等兵一個人折騰吧,人去多了,反倒是我們急了,讓驢看出我們拿它沒有辦法,不定以後它還多囂張呢。
上等兵回來倒下水後,沒有歇息,抓上兩個饅頭又要牽著驢去馱水。司務長怕天黑前回不來,說別去了。可上等兵說今天的水還不夠用,一定要去。司務長就讓上等兵去了。
天黑透了,上等兵牽著驢才回來,依然是兩半桶水。倒下水後,上等兵給驢喂了草料,自己吃過飯後,牽上驢一聲不吭又往山下走。司務長追上來問他還去呀?上等兵說今天的水沒有馱夠!司務長說,沒夠就沒夠吧,隻要吃喝的夠了,洗臉都湊合點行了。上等兵說,反正水沒有馱夠,就不能歇。說這話時,上等兵瞪了強頭強腦的驢一眼,驢此時正低頭用力扯著上等兵手裏的韁繩。司務長想著天黑透了不安全堅決不放上等兵走,去請示連長。連長說,讓他去吧,對付這頭強驢也許隻能用這種方法,反正這禿山上也沒有野獸,讓他帶上手電筒去吧。司務長還是不放心。連長對他說,你帶上人在暗中跟著不就行了。
上等兵牽著驢,這天晚上又去馱了兩次水,天快亮時,才讓驢歇下。
第二天,剛吹起床哨,上等兵就把驢從圈裏牽出來,喂過料後,就去馱水。這天雖然也馱到了半夜,可桶裏的水基本上是滿的。一連幾天都是如此,如果不馱夠四趟水,上等兵就不讓驢休息,但他從沒有抽打過驢一鞭子。驢以前是有過挨抽的經曆的,不知驢對上等兵抱有知遇之恩,還是真的被馴服了,反正驢是漸漸地沒有了脾氣。
連裏的馱水工作又正常了。
連長這才對司務長說,怎麼樣,我沒看錯上等兵吧,對付這種強驢,就得上等兵這樣比驢更能一磨到底的人才能整治得了。
為此,連長在軍人大會上表揚了上等兵。
上等兵就這樣開始了馱水工作。剛開始他每天都牽著驢去馱水,慢慢地,驢的性格裏也沒了那份暴烈,在上等兵不慍不怒、不急不緩的調教中,心平氣和得就像河邊的水草。上等兵在日複一日的馱水工作中,感覺到驢已經真心實意地接納了他,便對驢更加親切和友好了。驢讀懂了他眼中的那份親近,朝空寂的山中吼叫幾聲,又在自己吼叫的回聲裏敲著鼓點一樣的蹄音歡快地走著。上等兵感應著驢的那份歡快,明白驢對自己的認同,就更加知心地拍拍驢背,然後把韁繩往它的脖子上一盤,不再牽它,讓它自己走,他跟在一邊,一人一驢,走在上山或者下山的小道上。山道很窄,有些地方窄得隻容一人通過,上等兵就走到了驢後麵。時間一長,驢也熟悉了這種程序,上等兵基本上是跟在驢後麵,下山上山都是這樣。有時候,驢走得快了,見上等兵遲遲未跟上來,就立在路邊候著,直到上等兵到它跟前,伸手摸摸它被山風吹得亂飛的鬃毛,說一聲走吧,才又踢踏踢踏地往前走。到了河邊,上等兵隻需往驢背上的桶裏裝上水就行,水裝滿了,驢馱上水就走。到了夏天,蓋孜河邊長滿了草,上等兵就讓驢歇一歇,吃上一陣嫩嫩的青草。他躺在草地上,感受蓋孜河濕潤的和風,看著不遠處驢咀嚼青草,被嚼碎的青草的芳香味洋溢著的喜悅一瓣一瓣又掉入草叢。他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一些小昆蟲振翅跳躍,從這棵青草跳到另一棵青草的聲響,還有風鑽入草叢拱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他那麼醉心地聆聽著,竟隱隱約約地捕捉到一些悠長的牧笛聲。他驀然睜眼,那悠長的聲音沒有了,隻有夏日的陽光寧靜地鋪灑著,還有已在他近處的驢咀嚼著青草,不時抬頭凝視他,那眼神竟如女人一般,濕濕的,平靜中含著些許的溫柔和多情。每當這時,上等兵就從草地上坐起來,看著驢吃青草的樣子,想著這麼多日子以來他和驢日漸深厚的情誼。他和驢彼此越來越對脾氣了,他說走驢就走,說停驢就停,配合得好極了,他就覺出驢的可愛來。上等兵覺出驢可愛的時候,突然想著該給這頭驢起個名字了。每天在河邊、山道上,和驢在一起,他叫驢走或者停時,不知叫什麼好,總是硬梆梆地說“停”或“走”,太傷他們之間的感情了。起個名字叫著多好。有了這樣一個念頭,上等兵興奮起來。他一點都沒有猶豫,就給驢起了個“黑家夥”的名字。上等兵起這個名字,是受了連長的影響。連長喜歡叫兵們這個家夥那個家夥的,因為驢全身都是黑的,他就給它起了“黑家夥”。雖然驢不是兵,但也是連隊的一員,也是他的戰友之一,當然還是他的下屬。這個名字叫起來順口也切合實際。
上等兵就這麼叫了。
起初,他一叫,“黑家夥”還不知道這幾個字已是它自己的名字,見上等兵一直是對著自己叫,就明白了。但它還是不大習慣這個名字,對上等兵不停地“黑家夥”、“黑家夥”的呼叫顯得很遲鈍,總是在上等兵叫過幾遍之後才反應過來。但隨著這呼叫次數的增多,它也無可奈何,就認可了自己叫“黑家夥”。
上等兵每天趕上“黑家夥”要到山下去馱四趟水,上午兩趟,下午兩趟,一次馱兩桶水,共八桶水,其中四桶水給夥房,另外三桶給一、二、三班,還有一桶給連部。一般上午馱的第一趟水先給夥房做飯,第二趟給一班和二班各一桶,供大家洗漱,下午的第一趟還是給夥房,第二趟給三班和連部各一桶。這樣形成了套路,慢慢地,“黑家夥”就熟悉了,每天的第幾趟水馱回來給哪裏,黑家夥會主動走到哪裏,絕不會錯,倒叫上等兵省了不少事。
有一天,上等兵晚上睡覺時肚子受了涼,拉稀,上午馱第二次水回來的路上,他憋不住了,沒有來得及喊聲“黑家夥”站下等他,就到山溝裏去解決問題。待他解決完了,回到路上一看,“黑家夥”沒有接到叫它停的命令,已經走出好遠,轉過幾個山腰了。他趕緊去追,一直追到連隊,“黑家夥”已經把兩桶水分別馱到一班和二班的門口,兵們幫著把水倒下了,“黑家夥”正等著上等兵給它取下挑子,吃午飯呢。
司務長正焦急地等在院子,以為上等兵出了什麼事,還想著帶人去找呢。
上等兵衝到“黑家夥”跟前。“黑家夥”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撲閃著大眼睛看著上等兵,等著上等兵給它不高興的表情。上等兵不但沒有罵它,反而伸手細細撫著它的背,表揚它真行。“黑家夥”衝天叫了幾聲,它的興奮感染得大家都和它一塊高興起來。
有了第一次,上等兵就給炊事班打招呼,決定讓驢自己獨自馱水回連。他在河邊裝上水後,對“黑家夥”說聲你自己回去吧。“黑家夥”就自己上山了。上等兵第一次讓“黑家夥”獨自上路的時候,還有點不大放心,悄悄地跟在“黑家夥”的後麵,走了好幾裏路。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黑家夥”不受路兩旁的任何幹擾。其實也沒有什麼可以幹擾“黑家夥”的東西。上等兵就立著,看“黑家夥”獨自離去。上等兵遠遠地看著,發現“黑家夥”穩健的身影,竟是這山中唯一的動點。在上等兵的眼中,這唯一的動點,一下子使四周沉寂的山峰山穀多了些讓人感動的東西。但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動,上等兵卻又說不出來。上等兵就那樣看著“黑家夥”一步一步走遠,直到消失在他的視線裏。視野裏沒有“黑家夥”的影子了,上等兵才一下子感到心裏有點空落,四麵八方湧來的寂寞把他從那種無名的感動中揪了出來,他抖抖身子,寂寞原來已在刹那間浸淫到他的全身。上等兵這才明白,原來“黑家夥”已在他的心中占了一大塊位置。在平日的相處中,他倒沒有太大的在意,而一旦“黑家夥”離開了他,哪怕像現在這樣短短的離開,他的失落感便像春日的種子一樣迅速鑽出土來。上等兵望眼欲穿地盼著山道上“黑家夥”身影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