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6)竹梅病逝(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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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好幾天,秋菊隱約感覺到職工們私下議論什麼,找人一打聽,說是江村的老人聽到貓頭鷹又在那個楓樹上連續叫了幾夜。秋菊雖不信那一套,此時卻心有所感,想到竹梅,交代了一番,匆匆地回家收拾了一下,順便搭小芳的車進城。

竹梅血液中白細胞的指數一路飆升,吃藥已經作用不大,不間斷的做化療,日見衰微,肌膚薄似白紙。竹梅一見秋菊哭道:姐,來啦,我怕再也見不著你了的。秋菊扭過頭去抹眼淚,心碎了,幾乎站立不住了,又不得不強忍住悲痛,說:別盡瞎想,怎麼會呢?她低下頭,附在竹梅耳邊小聲說:你有小侄子了,還要你抱呢。你是我們山裏的小百靈,山裏怎麼可能沒有百靈呢?沒有百靈鳥歌聲的春天能叫春天嗎?你是我和你二哥的寶貝疙瘩,哪能讓你離開呢?勸了好長時間,才哄得她睡著。

竹梅睡著後,江成和秋菊在病房外的走廊上靜靜地站著,秋菊想了好半天,感覺不好措詞,直說:梅子怕是不行了,你一定要挺住,要知道,你疼妹妹,姐疼你,你傷心,姐更傷心。夜的醫院格外寧靜,但隱藏在這寧靜裏的是有人痛苦得徹夜難眠,有人溘然長逝。每天清晨江成起得很早,去樓下散步,經常看見太平車拉走一具具僵硬的屍體,那些是沒有熬過長夜的人們,他便有一種預感,有朝一日竹梅也會這樣被拉走的,隨著她病情的加重,這種預感越來越強烈。醫院就是這樣的地方,有人在這裏來到這個世界,有人在這裏的哭聲中結束自己一生的行程,而人生的旅途中身體出了故障,壞了零件,也來這裏修理和更換。江成默默站了很久,歎息了一聲。

一連幾日,竹梅都處在昏迷之中,偶爾醒來一兩次也隻是眨了眨眼睛,又昏睡過去,病魔在一口一口的吞噬著這個年輕而美麗的生命。江成和秋菊的內心都接受了這樣一個現實:現代醫學已經無法把竹梅從死亡的路上拽回來,還他們一個活潑可愛的妹妹。有人說,女人死在青春時是幸福的,留在人世間的隻有鮮花般美麗的容顏,不用擔心臉上日益增多的皺紋和斑點,也不經曆幹枯和衰老,定格在人們記憶中的永遠那麼青春靚麗。人生不過百年,從根子上來說就是一場悲劇,死亡是每個人最終的唯一的歸宿,從乞丐到富翁誰也逃脫不了。與其受盡磨難曆盡坎坷痛苦地一天天老去,不如像曇花一樣爆出短暫的美麗和輝煌後悄然隱去,給人們留下思念和歎息。

江成和秋菊日夜輪番守在竹梅的病床邊,期盼著她的生命會出現奇跡,期盼著有一天早晨她能從床上走下來,蹦蹦跳跳地與他們一同去散步。當然這些對他們來說統統成了奢望,成了不切實際的幻想,但是,如果生命沒有了這點企盼,不是更加暗淡了麼?那天深夜,已經連續幾天沒有合眼的江成坐在床邊打盹,恍惚間覺得竹梅在叫他,猛的搖了搖頭,迫使自己醒來。果然是竹梅喊他,並伸過手來拉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江成發現她那慘白的臉上居然泛起絲絲紅暈。秋菊也醒了過來,翻身坐起。竹梅斷斷續續地說:二哥,感謝你對我的嗬護……二哥,來世咱們還做兄妹,好嗎?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遙遠,竹梅費了很大力氣目光才找到秋菊:姐,托你照看……好……二……話沒說完,又昏了過去。

秋菊忙喊來值班醫生,醫生組織了臨床急救,忙到早上六點,竹梅呼出了最後一口氣,便再也沒有聲息了,這年她21歲。秋菊拉著她的手痛哭了一場,江成沒有流淚,木然地拉著竹梅愈來愈冷的手。不長的時間裏,兩個叫他“二哥”的人先後離他而去,雖說一個依依不舍,一個冰冷絕情,給他的傷痛是一樣的,宛如心中的兩個口子,一個是火灼傷的,一個是冰劃破的,但兩樣的傷,一樣的痛。江成拉著竹梅的手,世界在他的耳中寂靜無聲,隻餘下空洞和寂寥。往日的歲月在腦海裏像電影一樣播放著,一會兒是竹梅,一會兒是秋雲;一會兒是愛,一會兒是恨;一會兒是生離,一會兒是死別……最後幻化成兩朵美麗的雪花,從浩瀚的高空飄呀飄,飄落在莽莽的雪原上,倏地不見了,再也尋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