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2)

銀杏樹下的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她沒有辦法說話,沒有辦法思考他說的任何話,全身的力量都用作支撐她站在原地看著那個黑色的背影一點一滴地消失。好像聽見了汽車發動的聲音,好像聽見了舅媽怒吼的聲音。

她抬起頭,天空很亮,她以為會下場雨,至少也要衝刷掉這個渺小的後院裏那一層層的腳印。她失望嗎?不,那是種比知道他結婚更加失望百倍的心情,那是絕望。追出去或許她就能留在顧城的身邊,可是在這個亂世,什麼都可能發生不是嗎?不到最後一刻,她怎麼能認輸?她要再和他賭一把,賭他會不會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賭他對她有沒有一點點的舍不得。劉夫人一記耳光揮在她的臉上:“你就作吧,什麼也落不下了!”

九月二十八日,上海日報發出公證——顧城與龔元春結婚了。敏華坐在房間,冷靜地讀上麵的一字一句,那雙飛一樣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陰暗。她安靜地站起來,素白的手在火柴盒上輕輕一劃,跳躍的火焰印進了她的眼睛,散著火紅的光芒。她眯著眼睛,看著那份日報一點點地被火焰吞噬,灰燼散在了木地板上,風一吹,都散了。她走到窗沿邊,看著那顆年年如一日的銀杏,那片葉子還是那片葉子,土地還是那片土地,那天的腳印仿佛還能尋出。她閉上眼,流出了那天沒有流出的眼淚。

天是十一月十二日一九三七年。‘砰砰砰’的轟炸聲伴著人們尖刺的聲音“開仗了!開仗了!”響徹在淩晨的上海。開仗了?真的開仗了嗎?每個人都不可相信。可是在一幢又一幢倒下的房屋,與空氣中彌漫的刺鼻的火藥味,充斥了人們安逸的五官。這片富饒的土地在一瞬間變得倉亂,變得擁擠。所有的碼頭,火車站擠滿了外逃的難民,其中就有敏華。她提著一個木箱子,裏麵放著匆忙放進的衣物銀錢,隨著大波人湧進碼頭。她身上的玉白底素紋鑲銀絲邊錦緞旗袍粘了泥,一向打理得滑亮的黑絲淩亂地粘在臉頰旁,她如此地狼狽。劉太太一家棄她而去了,在戰爭爆發前一天他們就逃離了,扔下她獨自在搖晃的上海灘自滅自亡。

當她終於踏上遠渡的輪船,擠在那間矮窄的下房,她才有時間想到——亂世並沒有給她什麼機遇,她的人生一片迷茫。或許在遙遠的國度,她將重寫生命;或許在這破舊的下房,她將餓死在一顆拇指大的酥糖。但是不管怎樣,她終於相信了:她與顧城的故事真正結束了。

在這段拉鋸中,他們誰也沒有贏。她用了半年的青春或許可以換得他的餘生回味。隻是她不知道,在這場遊戲中,她是主角,還是他與龔元春之間的配角。

在上海,有一條很寬敞的大路。兩邊的鬆棕樹一路延伸到底,在路的末端,矗立著一庭深深的遺跡。即使是物質發達的今天,人們也依舊為這些建築而咋舌。這便是民國將軍顧繞的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