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蕭蕭,黃河滔滔,戰馬嘶鳴。
三姑喪事後近一年,三兒子站在陝北吳堡縣的一個山頭上,隔著滔滔黃河,望著對岸熟悉的村莊。他的耳畔回響著爺爺常對人說的話:“我的孫子是將才!”
他撫摸著手中的槍,興奮地說:“我們馬上就要過河了。”
三兒子和他的連隊乘木船過河。對岸的敵人看到大部隊過河,隻打了幾槍,就銷聲匿跡了。過河後,三兒子率領連隊駐紮在黃河岸邊的一個村莊。這裏地勢高,易於防守,三兒子又很熟悉這裏的地形,部隊在這裏駐紮一夜,第二天要繼續往東進發。
奔赴戰場作戰,是三兒子夢寐以求的願望。三姑死後,四痞子被他打死,日本人和警備隊多次到村裏捉他,他待不下去,於是過了黃河,奔赴延安。他在抗大學習了一段時間,更增加了他為國建功立業的決心。在國家危難之際,一個七尺男兒,他願意馳騁疆場,在槍林彈雨中尋求快樂。他也期望率領千軍萬馬,叱吒風雲,橫掃敵軍。現在,眼看就要實現自己的願望,他躊躇滿誌,精神抖擻。全身戎裝的他,英姿颯爽,心早已飛到了華北戰場。
三兒子帶著幾個排長逐個檢查了宿營情況,安排好崗哨,準備回到自己的住所。迎麵走來一個小夥子,喊了一聲:“大哥!”
“哦,表弟!”三兒子有點驚訝,“你怎麼在這裏?”
表弟把三兒子拉到一邊,低聲說:“你爹身體不好,你應該回去看看。就二十裏路,用不了多少時間,一會兒就可以回來。”
“嚴重嗎?我明天就要出發,沒有時間回去,你代問一下,好嗎?”三兒子說。
“不行。你爹病得很厲害,你不回去,恐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有那麼厲害嗎?”三兒子有點不相信,“他的身體一向很硬朗。”
“彼一時,此一時。反正我把話傳到了,回去不回去在你。”
三兒子低頭沉吟,說:“我知道了。你走吧。”
回到住處,三兒子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爹年邁,性格剛烈,如果不是身體不好,他不會讓人捎話。爹對他自小管教嚴格,希望他將來有出息。三兒子的爺爺是清末秀才,在當地很有名氣。因為這裏是貧困地區,難得有幾個讀書人,一個秀才也是為人們所尊重的人。三兒子的爹也讀過書,但沒有什麼出息,隻能在家裏料理家業。從五歲起,爺爺就教三兒子識字,背誦古代詩文,希望孫子將來超過自己。雖說爺爺是個秀才,文氣十足,卻有一樣愛好,就是練劍,早晚操練,日日不輟。從五歲起,三兒子也跟著爺爺學劍,漸漸產生了尚武喜好,而爹卻不喜歡三兒子舞槍弄劍,希望他多學點文化,將來有個一官半職,炫耀門戶。三代人之間,出現了難以調和的矛盾。他瞞著爹,偷偷跑到延安,不知道自己離家後,爹的身體到底如何。
副連長看見三兒子焦躁不安,問出了什麼事,三兒子緘口不言。他不願意把剛才在外麵表弟說的話告訴副連長,這時候他不能離開部隊一步。他怕萬一回家耽誤了時間,趕不上部隊。
夜風起了,窗紙被風吹得嘩嘩響。山下黃河的濤聲被淒涼的冷風吞沒了,風呼嘯著。屋裏飄著冷漠的塵土味,門外的夜風撕咬著棗樹枝,棗樹發出嘶嘶的痛惜聲。
副連長知道三兒子的家就在附近,關切地問:“是不是家裏有事?”
沉吟半晌,三兒子才說:“家裏有個口信。”
“什麼事?”
“爹病了。”
“回去看看,快去快回。”
“不行。”
三兒子在尋思,到底是爹病了,還是爹在怨恨自己?他知道爹並不讚同自己當兵,因為爹看到三姑被日本人打死了,二愣子不知去向,當兵打仗凶多吉少。三兒子認為自己認識幾個字,可以做更好的事。他知道,爹是個很固執的人,家教很嚴,自己離家出走,爹臉上無光,他一定很生氣。
副連長說:“這裏的一切我來管,你還是回去一趟。打仗不同別的,自己的未來如何,很難預料。你回去看看爹,也算盡你的一份孝心。”
三兒子覺得副連長的話有理,自己這一走,有可能在戰場犧牲,這樣就再也見不到爹了。再說,自己不辭而別,雖然是為國為民,但有愧於爹,如果回去向爹個歉,興許可以讓他老人家消氣,父子二人可以冰釋前嫌,自己沙場殺敵,也無牽無掛。如果他老人家真的生病,自然應該回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