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燈亮起,一輛銀灰色的福特轎車快速啟動,駛過十字路口,上了金門大橋,朝海灣東岸的馬林縣飛馳而去。
駕車的是一個年過三十的男人,從他的黑發和漆黑的瞳孔可以看出他來自亞洲。這時他的目光正從副駕駛座上收回來,那裏有一張照片,照片裏的五個人在一座石雕噴泉前一字排開,他們笑容滿麵,眼睛裏都是期待和向往。
駕車人剛剛看到的,是五個人中唯一的女性,她挽著身旁英俊的中年男人,抿著嘴微笑。白發和皺紋雖然已經侵蝕了她不再年輕的容貌,但在她的目光裏還能看到一種對於探索未知的狂熱。
她叫莫先琳,來自中國,現任北美弗蘭克心理實驗室主任,也是塞勒涅心靈會的高級教士。
第一次遊覽金門大橋的人都會對這座曠世傑作發出來自心底的讚歎,這座橫跨金門海峽的懸索橋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工程之一。不過在此時,駕駛福特車的人沒有心思去欣賞大橋的恢宏氣勢,他更希望海灣對岸不要如此遙遠。
舊金山密集的燈火把城市四周都照成了不夜之地,對岸五公裏外的馬林縣就遜色很多,那裏的燈光沒有這麼繁華,從大橋上看過去幾乎一片漆黑。
百裏途凝視前方,找到超車的時機,一腳把油門踩到底,他的福特車繞過一輛不緊不慢的巡邏警車。
他想起近年來因為跳橋自殺的事件層出不窮,民眾給金門大橋起了個“死亡大橋”的封號,現在從舊金山鬧市駛往偏安一隅的小城鎮馬林縣,是不是也是一個從生到死的過程?
百裏途的精神不再像剛才那般繃得緊緊的,事態越急,他越能讓自己的思維轉向別處,這是他多年來的習慣,以緩解心理層麵的重壓。比如現在,再怎麼急都得等到了位於馬林縣的塞勒涅心靈會總部再說,這一路上還不如想點別的事來讓自己放輕鬆。
僅僅半小時前,他還坐在七十層樓高的頂層天台上,盤著雙腿,麵對紙醉金迷的大都市,麵對前方大廈裏假裝用望遠鏡觀察潮汐的監視者,強迫自己進入冥想。
令他痛苦的是,就連在冥想狀態裏,都有一個夢境反複來煩擾他。
這是一種特殊的修煉,當內心的思緒難以平靜時,他會找一個更加混亂、嘈雜的環境,努力讓大腦安靜下來,把意識的控製權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裏。然而,那個夢境讓這項修煉越來越困難。
從中國重慶趕來舊金山已經三個月了,這段時間以來,百裏途幾乎每夜都是這樣度過的。
在重慶發生的那場催眠事件仿佛沒有引起心靈會足夠的警覺,催眠結束後又過了半年多,教士總會才在議會廳舉行秘密會議。還好,會議上總算做出了鄭重的決策:多數成員投票同意由會長克洛斯·塞勒涅先生帶領四個高級教士,同時也是四個當代最有名的潛意識心理學大師,組成研究隊伍前往湖南,發掘畫岩的秘密。
研究隊伍裏除了莫先琳和塞勒涅會長外,還有弗蘭克心理實驗室理論負責人霍利·特裏斯坦博士,波士頓精神分析研究院副院長喬治·索多教授,華盛頓大學理論心理學教授、白宮醫務室的心理顧問多米尼克·約翰遜先生。
他們三個月前出發,剛開始陸續會有研究日誌發回來,看似一切正常。然而到了他們出發後的第二十七天,總部就再也收不到任何消息了。
在百裏途的請求下,總部派出偵探員前往湖南,同當地警方一起找尋五位學者。他們用上了最先進的設備,把玉笥山幾乎翻了個遍,最終卻一無所獲。更奇怪的是,回來的偵探員都說那個山洞早已被官方封鎖了,近期沒有任何人踏足。
五個潛意識學領域的泰山北鬥就這麼不明不白地失蹤了,沒留下絲毫線索,整個教士總會陷入恐慌。可是那個暫時代理會長職務的道格·阿利多斯教士卻堅持著一種奇怪的樂觀態度,他始終相信失蹤者隻是在中國找尋其他的“涅槃”遺跡,塞勒涅先生很快就會把其他四個人完好無損地帶回來。
百裏途在每個人麵前都很少表現得激進,可是那一次,他執意要求采取行動的態度惹惱了道格教士,也使得他們之間的隔閡變得無法補救。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們可以請求軍方或聯邦調查局給予幫助。”當時百裏直截了當地提出他考慮已久的想法。
道格端坐在會長專用的辦公桌前,越過櫻桃木的寬大桌麵可以看到他漠然的眼睛。
“我說過很多次了,這件事沒這麼複雜,百裏,塞勒涅先生會處理好一切。”道格緩緩道,好像失蹤的學者們隻是到中國度假去了。
“你不是不知道,”百裏往前弓著身子,雙手支在桌麵上,“我在秘密會議上告訴過大夥兒,‘理想國’關於“理想國”:起源於古希臘,興盛於古埃及的古代神秘學院,現代也有不少史學家認為這是一個重要的學術流派。“理想國”相信:宇宙中有一個不可用感官直接感知的世界,萬物的靈魂皆來自於此,也回歸於此,在這個世界裏藏有宇宙的一切知識,人類後天的學習實質上隻是一個回憶這個世界的過程。
“理想國”在埃及的法老時代走出了中東大陸,散布於中國、印度、希臘和耶路撒冷。往後數千年中,雖然它們的痕跡在人類曆史文明進程中處處可尋,但沒有人說得清它們的組織與活動,“理想國”也成為一個未解謎團。出現了,《天問》凶殺案跟‘理想國’脫不了幹係。”
“我隻知道,這件事在會議上沒有得到確切的結論,”道格抬起眼睛,裏麵一片空洞,“教士總會還有不少人持懷疑態度,塞勒涅先生也說要在中國之行後才能下定論。”
“可是現在他們失蹤了,我們卻還在這裏愉快地談論他們回來以後的事兒。”百裏提高嗓音道。
“心靈會有內部的安排,你不用太過費心。你應該清楚,我才是暫行會長。”道格不高興地回道。
“正因為現在心靈會由你負責,你更應該有所行動!”百裏竭力不讓自己吼出來。
道格聳了聳肥厚的肩膀:“要不,百裏先生,你親自去一趟畫岩嘛。”
他明知道百裏特殊的潛意識狀態不允許他接觸到任何具有強大暗示力的信息源。
百裏在道格不動聲色的表情裏看到了挑釁,他勾起嘴角,笑著輕聲說:“必要的時候,我會的。”
然後他轉過身走出會長辦公室,把門砸得震天響。
在那之後,百裏一直住在舊金山第六大道的私人宅邸裏,他的居所周圍莫名其妙地多出幾個新住戶,那些人似乎特別熱衷於望遠鏡和竊竊私語。百裏雖曾試著返回中國,但每當他前往機場或港口,總會有心靈會的人前來邀請他到總部莊園裏享用匈牙利紅酒,要麼就是被要求給偵探員講解符號與催眠的關係。
是的,百裏被控製了。他被軟禁在舊金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做不了,每天隻能漫無目的地等待,這是最能逼瘋他的折磨。
直到半小時前,一切都出現了轉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