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劉盕的《隋唐嘉話》記載了這樣一段趣事:
唐太宗李世民的女兒丹陽公主嫁給了河東世家薛萬徹,這位薛駙馬人雖勇武,但缺乏才氣。有一次,太宗皇帝對人說:“薛駙馬有股土氣。”這話傳到公主耳中,她又羞又氣,幾個月都不願與薛萬徹同席吃飯。唐太宗聽說之後,哈哈大笑,決定調解這對冤家。在一次家宴之上,他叫薛萬徹同他下握槊,賭各人的佩刀。結果太宗故意輸給薛萬徹,並親手把佩刀解下給女婿戴上。於是丹陽公主大喜,從此不再嫌丈夫蠢笨,夫妻和好如初。
一個土頭土腦的笨漢,隻因為下贏了一場握槊,就可以得到公主的敬愛。由此可見在那個時代,一個人下握槊的技藝已經成了智力和才氣的標誌。那麼,握槊究竟為何物呢?
握槊又名雙陸、長行,其中以雙陸一名最為常見。它是中國古代流行時間最長、地域最廣的博戲。從三國直至明代,一直盛行於漢族和其他許多少數民族之中。直至清末民初,在北京仍然能看到雙陸的蹤跡。
雙陸最早於三國曹魏時出現在中原地區,因此有許多人都相信它是曹植發明的。例如《續事始》雲:
陳思王製雙六局,置骰子二;唐末有葉子之戲,遂加至六。
這種說法除了二者在時間上的巧合之外,沒有更令人信服的證據,很顯然是一種附會。而其他的大部分有關文獻,都認為雙陸是外來品,而非中原之人所創。
雙陸的外來說主要有兩種。一說“本胡戲也”。《魏書·術藝傳》在談到握槊的來源時敘述了如下一個故事:胡王有一個兄弟,因事獲罪,囚在獄中即將處死。此人在獄中創製了握槊戲獻給胡王,意思是告訴他的哥哥:殺了兄弟,剩下你一人,“孤則易死也!”因為雙陸的製度規定,一梁中單立一馬,則別的馬可以殺此單馬(詳見下文)。
另外一種比較普遍的說法是“始於西竺”。西竺就是天竺,乃印度的古稱。考察當時的有關文獻,此說的根據似較充足。
十六國後秦的釋道朗所著《涅槃經·現病品第六》在談到當時社會上流行的各種遊戲和博戲時提到一種“波羅塞戲”:
樗蒲圍棋、波羅塞戲、獅子象鬥、彈棋六博、拍盌擲石、投壺率道、八道行城,一切戲笑,悉不觀作。
“波羅塞戲”這一名詞本身頗能說明問題。按“波羅”一詞出自梵語,是智慧的意思。在佛經中這是一個廣泛使用的詞彙。在佛教盛行的魏晉南北朝和隋唐時期,“波羅”一詞被中國人世俗化,成為“外來”或“西來”之意。猶如中國人對外來之物總要冠一個“胡”字或“洋”字一樣。於是出現了“波羅球”(馬球)、“波羅蜜”(木菠蘿)等詞語。“塞”就是前麵談過的“不投箸,但行梟散”的格五戲,此處成為“棋戲”或“博戲”的代稱。“波羅塞”就是“天竺傳來的博戲”,換成通俗的說法,也就是“胡博戲”的意思。
《涅槃經·梵綱法藏·疏》有一段話解釋波羅塞戲:
波羅塞戲是西域兵戲法,二人各執二十餘小玉,乘象或馬,於局道中爭得要路以為勝。
從這段疏略的注釋來看,波羅塞戲的形製與後世的雙陸是頗為相似的。
所以,宋人晏殊的《類要》認為:
(雙陸)始自天竺,即《涅槃經》之波羅塞戲。三國魏黃初間流入中國。
晏殊的看法不無道理。由此看來,雙陸“本胡戲”和“始自西竺”二說並無根本的衝突。“胡”是籠統的概念,當時泛指西北少數民族或西域地區,廣義的西域包括中亞和波斯地區。雖然我們已無法確定雙陸最初產生的地區,但它是由西方傳入中原這一點應該是沒有疑義的。
南北朝時期,雙陸在全國廣泛流行。由於當時南北分裂,雙陸的名稱也隨地域而不同,在南方稱為雙陸,在北方則稱為握槊。無論朝廷權貴,或普通官吏將士,用雙陸賭博的事例也頗為常見。如南朝梁時,“荊州掾屬雙陸賭金錢。錢盡,以金銀花相足。”(《酉陽雜俎·草篇》)
在唐代,雙陸是社會上最為盛行的博戲。詩人劉禹錫有一篇談雙陸的文章,題目就叫《觀博》,可見在當時的觀念之中,博與雙陸已成為同義詞。從帝王將相、文人士大夫到普通商人市民都喜愛此道。唐太宗李世民就是一個雙陸高手。女皇帝武則天賭雙陸到了如癡如醉的地步,以至於幾次夢見自己賭雙陸不勝,還把宰相狄仁傑叫來詳夢。號稱良相的狄仁傑顯然也善於玩雙陸,就婉轉地以雙陸無子則敗的道理來勸誡武則天善待自己的兒子。(《新唐書·狄仁傑傳》)喜歡新造名物製度的武則天還對雙陸進行改造,取名“九勝局”,命令文武大臣分朋大賭為戲。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宮廷風氣的倡導下,雙陸在唐代盛極一時,不僅是常見的賭博手段,也是人們日常消閑娛樂的主要方式之一。唐人的詩文常常涉及雙陸,如韓愈《示兒詩》雲:“酒食罷無為,棋槊以相娛。”此處棋指的是圍棋,槊即握槊,也就是雙陸。二者同為唐人消遣的主要手段。又溫庭筠詞《南歌子》雲:“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可見,從普及程度來看,雙陸更勝過圍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