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婦女一直是賭博隊伍中的重要成員。不過,由於各種社會因素,婦女的賭博有其自身的特點,考察婦女賭博之風,對於完整地了解古代社會的賭博風俗是必不可少的。
中國博戲的遊戲性、技巧性,要求賭博的人必須有大量的閑暇時間,這就使有閑階層成為產生賭徒的淵藪。古代婦女與男人比較,有較多的閑暇,而婦女之中最稱閑暇的首數專製帝王的後妃、嬪娥。自來後宮號稱粉黛三千,然而能得皇帝親近的為數寥寥,絕大多數宮人日夕望羊車不至,總是在百無聊賴的優裕生活中打發著光陰。於是,賭博這種富於刺激的遊戲便很容易受到這些空虛的心靈的歡迎。正如一首《宮詞》所寫:
日高房裏學圍棋,等候官家未出時。
為賭金錢爭路數,專憂女伴怪來遲。
——後蜀花蕊夫人《宮詞》
從漢魏至於明清,關於後宮賭博的記載不絕於書,許多知名的人物如武則天、楊貴妃、慈禧太後都參與其中。而賭風最盛,也最為典型的,大概要數唐代後宮。
皇後和妃嬪是後宮的上層,也是賭博的帶頭人,中國古代最有名、也最有權勢的女人之一武則天,可算是唐代後宮賭風的倡導者。她酷嗜雙陸戲,不但自己夜以繼日地打雙陸——連夢中也遇到打雙陸不勝。還時常觀看、主持朝臣們、她的內寵們進行的雙陸博戲,如大臣狄仁傑有一次就贏了武後內寵張昌宗一件禦賜的“集翠裘”,當時頗有人為之眼熱。在她的影響下,朝野上下打雙陸成風,當時有“博戲之中,長行最盛”的說法。她的兒媳韋皇後,是一位處處效法婆婆的放蕩婦人,居然將武三思引入宮中,坐在皇帝的禦榻之上打雙陸,她的丈夫,唐中宗李顯不以為忤,也不以為恥,竟安然坐於其旁為他們點籌計輸贏,當時就被看成是穢亂宮闈的醜聞。
唐玄宗開元、天寶年間,後宮之中賭風最盛。皇帝經常同楊貴妃、諸嬪禦以及諸王博戲,“上稍有不勝,左右呼雪衣娘(白鸚鵡),必入局中鼓舞,以亂其行列,或啄嬪禦及諸王手,使不能爭道。”(《明皇雜錄》)
楊貴妃常常陪皇帝“彩戰”(擲骰子),據說骰子的四點塗紅,便是一次皇帝因擲得四點而險勝了貴妃,一時龍顏大悅,禦口親封“賜緋”,而從此沿襲下來的。
除了後妃之外,人數眾多的宮女可說是賭博的主力軍。《開元天寶遺事》載:“內庭嬪妃,每至春時,各於禁中結伴三人至五人,擲金錢為戲,蓋孤悶無所遣也。”據說以鬥蟋蟀賭博,也最先始於開元天寶後宮:“每至秋時,宮中妃妾輩,皆以小金籠捉蟋蟀閉於籠中……庶民之家皆效之也。”(同上書)於是,長安人鬥蟋成風,“鏤象牙為籠而畜之,以萬金之資付之一喙”。(《負曝雜錄》)
宮女的賭博有時賭注下得非常大,敦煌寫本《宮庭詩》有一首這樣記道:
欲得藏鉤語多少,嬪妃宮中《和。
每朋一百人為定,遣賭三千匹彩羅。
不過,大多時間這種賭博是以排遣孤悶為目的。長期的孤悶積成尋求刺激的心理,竟把賭博當成了取得侍寢皇帝權利的手段。宋人陶穀《清異錄》記載,“開元中,後宮繁眾,侍寢者難於取舍,為彩局兒以定之,集宮嬪用骰子擲。最勝一人乃得專夜,宮璫私號骰子為‘挫角媒人’。”此事在《開元天寶遺事》也見記載,隻不過擲骰子變為擲金錢。自古道“宮闈事秘”,像此類荒唐至極的事在曆代後宮不一定是僅見,隻不過開放的唐朝並不諱言罷了。而賭博竟異化出這種功能,恐怕也隻能在專製帝王的後宮才能見到。
除了帝王的後宮之外,貴族、官僚、士大夫、商人和其他有閑階層的婦女,是賭博隊伍的另一重要組成部分。唐人蘇鶚的《同昌公主傳》就生動地描寫了同昌公主與貴族韋氏族人會集廣化裏夜以繼日賭葉子戲。在宋人話本、明清小說之中,常常可以看到大家內宅姬妾、普通官宦、商人、市民家中婦人們的賭博情況。在《金瓶梅》中,西門慶家中婦人及所往來的內眷,如潘金蓮、李瓶兒和王潮兒,幾乎都熟諳牌戲。《紅樓夢》中的賈府上下,從老太太、太太、奶奶、小姐到丫環、仆婦、婆子、嬤嬤,更是無一不會擲骰鬥葉。連薛寶釵、林黛玉這樣的冰雪姿容的女兒,正月裏也要擲骰子趕圍棋,賭錢耍戲。自唐宋以下,賭博竟已成為有閑階層,特別是上層社會婦女日常消遣的主要手段之一了。
深閨之中,素稱寂寞。陸放翁有“冷落秋千伴侶,闌珊打馬心情”的詞句,為了排遣孤悶空虛的心情,她們選擇的賭博方式大多以費時多,技巧性強者為主。宋代的李清照可說是她們之中的典型。這位中國文學史上最傑出的女詞人,其詩詞風格有時雄奇豪放,不讓須眉。而論起賭博,其豪氣直可稱為壓倒須眉。她自稱生性喜博,凡遇各種賭博盡皆“耽之晝夜,每忘寢食”。北宋末年金兵南侵,她顛沛流離,四處遷徙,博具盡散,但胸中卻從來未嚐忘卻,隻要一旦安適,舍舟車而見軒窗,就馬上想起“博弈之事”了。這樣對賭博的迷戀和坦然的態度,絲毫不輸與任何男子。而且,她對當時流行的各種博戲都頗有了解,識其源流、利弊,技藝之精,居然到了平生不論多寡從未敗北的地步。這就不僅博藝精,還包括賭運佳了。不過,這位女博徒、女詞人盡管寫下了“故繞床大叫,五木皆盧;瀝酒一呼,六子盡赤。平生不負,遂成劍閣之師;別墅未輸,已破淮淝之賊。又何必陶長沙博局之投,正當師表彥道布帽之擲也”(《打馬賦》)這樣豪放的文字。而實際上她所“獨愛”的卻是費時費事的“打馬”和“采選”這一類“閨房雅戲”。其用意,還在於排遣“更長燭明,奈此良夜”的寂寞心情。在這一點上,她與其他有閑階層的深閨怨婦並沒有本質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