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呼盧院落爭新歲——歲時節令的賭博(2 / 2)

新正期間的賭博,一直要進行到“上元”(即元宵節)之後。南宋詩人範成大的記述吳地節令風習時,就有“酒壚先疊鼓,燈市早投瓊”的詩句,上元節中,酒店裏先傳來藝人的鼓聲,那些早早來到燈市的人們,不是來看燈,而是呼盧喝雉、擲骰賭錢。燈節過後,賭風才逐漸平息下來。

城市街頭的“關賭”盛況如此,民居院落中的聚賭同樣進行得熱火朝天。宋代鄉間習俗,除夕之夜聚博,謂之“試年庚”。雖然輸贏金錢不見得大,但事關次年的流年、收成好壞,因而人們為了爭得吉利的彩頭,“呼盧喝雉連暮夜”,各不相讓,形成一幅“呼盧院落爭新歲”的風俗圖景。

新年期間賭博活動之廣泛,娛樂色彩之濃重的特色,在明清時期表現得同樣的明顯,甚至有所過之。

在清代,新正期間家庭中盛行賭博遊戲,是當時的社會風尚,從達官貴人到平民百姓,大都如此。趙翼的《簷曝雜記》記有如下一段軼事:

雍正年間,狀元王雲錦在元旦早晨入宮參加朝賀大典後回到家中,就與幾位朋友“作葉子戲(打紙牌),幾局之後,忽然有一張牌不見了,無法繼續下去。不得已便罷了牌局,飲酒為樂,後來有一天偶然入朝,皇帝問他,元旦那天怎個度過,王據實回奏,雍正很欣賞他的誠實無隱,便拿出一張紙牌給他,道:把這個拿去,繼續你的牌局。”王雲錦一看,正是元旦失落的那一張。

這則軼事本意是說雍正時利用特務做耳目對臣下偵察控製之嚴密。同時也說明歲時賭博在官僚大臣之中已成風氣,連素來待臣下“刻薄寡恩”,又對賭博深惡痛絕的雍正帝也不得不對之表示理解和寬容。

“法網嚴密”的雍正皇帝尚且如此,地方官府對新正期間的博戲就更加寬容了,舊時有的地方官府(如四川成都)每年正月初六要貼出告示:“破五已過,禁止賭博。”表示初五以前人們可以任意賭博為樂。

從除夕到初五,是新年期間最重要的日子,也是賭博最興盛的幾天。除夕之夜的賭博,一般在家人之中進行。清人讓廉的《京師風俗誌》記道:

除夕……家庭舉宴,少長歡喜,兒女終夜博戲玩耍。

《燕京歲時記》亦記雲:

京師謂除夕為三十晚上……黃昏以後,合家團坐以度歲,酒漿羅列,燈燭輝煌。婦女兒童,皆擲骰鬥葉以為樂。

自初一開始,親友鄰裏之間互相往來酬拜,宴飲之後,往往繼之以博戲。一首《竹枝詞》這樣描繪新年期間的小家婦女:

西鄰東舍任往還,為鬥花牌輸幾錢,向晚歸來重整鬢,看人門內笑扶肩。

——清·王崇簡《王正譜俗竹枝詞》

宛然一幅優美生動的新春行樂圖。

雖然官府規定“破五已過,禁止賭博”,但不過是官樣文章,一紙空文。實際上,正月期間的賭博往往持續到元宵節之後乃至整個正月。《紅樓夢》第十九、二十回寫賈府在正月十五元妃省親之後的消閑,我們可以看到闔府上下,幾乎都沉溺在賭博遊戲之中:

“彼時正月內,學房中放年學,閨閣中忌針黹,都是閑時。”慣愛鬥牌的賈母,白天不盡興,晚上“猶欲和那幾個老管家的嬤嬤鬥牌”。“鳳姐正在上房算了輸贏賬。”賈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倚老賣老,輸了錢,遷怒於人,排揎丫頭襲人。而那些大大小小的丫頭晴雯、綺霞、秋紋、碧痕也“都尋熱鬧找鴛鴦、琥珀等耍戲去了”。此處的“耍戲”用賈寶玉的話說,是“床底下堆著錢,還不夠你輸的?”連那幾位冰清玉潔、高貴典雅的薛寶釵、林黛玉、史湘雲,也同樣“擲骰子,趕圍棋”,雖然其意不在輸贏,但輸贏卻是存在的。如果清代現實生活中沒有這種現象,珍愛自己創造的“山中高士晶瑩雪”、“世外仙姝寂寞林”的曹雪芹是不會編造如此情節來“損害”自己的造物的。由此也可以看出賭博在清人娛樂活動中的重要和賭博的娛樂功能在歲時節令中的突出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