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對大馮老關心天津原先租界地的洋樓,得機會就喊,得工夫就叫,有所了解了;就知道他一會兒忙敦煌,一會兒忙楊柳青,一會兒又搗換幾件不知是真是假的古董,風風火火,露出一臉幸福笑容的所以然了。這種名士風流,與和他同綁在一套文叢裏的才子們,老是抱怨盜版侵權,老是發愁陽痿不舉的風流有所不同,也就顯而易見了。
他的小說,寫得很好。他的關於文化的思考,關於藝術的見解方麵的文章,也很有見地。他的水墨畫,工筆畫,也足夠征服我這樣完全外行的眼睛。他的收藏,堆滿了好幾間屋子,每一件,他都認為了不得;我也相信了不得,至於真的了不得,還是假的了不得,那是無所謂的。因為在我看來,收藏是一種感情的堆積,是一種能量的宣泄,或者也可以說是一種信仰。信仰,就不必要求百分之百。
收藏者,其實更像一個趕路的行腳僧,不停地尋覓,終於到了目的地,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獲得了滿足,坐一坐,歇一歇,然後再厘定新的目標,接著再前進。所以,真品給予的滿足,和尚未確定為贗品的贗品所能給予的滿足,是同樣的。即使,確定它為贗品,到了手裏,也會因為付出的代價,及其亂真度,和贗品自身的年代價值,對它珍惜不已的。
我之所以說他是“半拉”或“四分之一拉”的收藏家,因為真正的收藏家(收破爛者除外),收字畫者,不玩陶瓷,即使玩瓷者,也隻能專心致誌於某一個古窯,因為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而大馮則是對他能夠涉獵的區域,無不興趣盎然地,大搖大擺地走進去。
說到底,他終究還是個作家。
有時候,擠在他那凝縮著曆史和地理的藏室裏,看著他那張滿足的臉,像是喝了二兩花雕以後,比所有的藏品更令人陶醉。看他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些古董,對懂的、半懂的、不懂的參觀者講些什麼的時候,我發現,他說起這正些石頭、泥胎、木器、陶罐,就仿佛講述他自己的故事似的。於是,頓時間悟到了,我愛,故我在,愛,才是最終的一切。
我見過大馮畫過的一幅畫,是用中國水墨畫的風格畫出來的德國科隆大教堂,我想,這很足以說明問題。他正是這樣一個很傳統但又受到西風熏染的文人,或許,這就是驥才的“才”,得以與眾不同的地方了。如果,隻會趴在洋鬼子腳前做跟屁蟲,大氣也不敢出;如果,隻會趴在老祖宗牌位前做孫子,頭也不敢抬起,我敢肯定,絕不會有大出息。
於是,不禁想起上個世紀初葉,魯迅先生在北京當教育部僉事,白天逛琉璃廠,晚上,伏在紹興會館的燈下,一筆一畫抄寫《嵇康集》。這種努力,與他後來寫《阿傳》,其實應該沒有什麼必然的聯係。然而,正是這樣一個弘大的民族文化背景,才使他的文字,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仍有其旺盛的生命力。
我之所以提到這位大師,因為,這正是驥才兄正在做的,和我們今天還在喘氣的作家,一個值得奮鬥的方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