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正是河豚欲上時”(1 / 2)

年輕時,讀蘇軾《惠崇春江晚景》:“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對於老先生詩中那種特異的興味,如此鍾情這類帶有劇毒的魚,頗有疑惑。

因為,生長在長江下遊地帶的人,無不知道每年的初春季節,便是那些海裏回遊的、江裏自生的各種魚類的交尾排卵旺期。在記憶中,那時的一江春水,真像沸騰了一般地熱鬧非凡。“擊水中流”,魚潮湧來,確有“浪遏飛舟”之感。聽江輪上老水手言及:早年間,船出三峽後,雲夢澤國的團頭魴,回魚觸目皆是,鄱陽湖的銀魚能將魚網拖走,瓜洲江麵的鰣魚會飛到船艙裏來,長江口自崇明島而上,麵條魚和鱭魚多到撈不勝撈的程度。如今,由於過量捕撈,由於水質汙染,此情此景,已不複見。三四月份,也是河豚魚的繁殖期,出沒在江口附近。不過,此魚非極嗜好者,而且精於烹調的老饕,皆不敢問津。漁人偶於網罟中獲得此物,便畏之若虎狼、棄之若敝屣般地趕緊處理這個“直”字,與掉,以免遺毒所及,無法收拾。

有那麼多的魚鮮蝦貝在春水中嬉遊,東坡先生獨獨把河豚挑來當主角,可見他對此物的偏愛。後來,當然明白了,東坡先生一生講究口腹享受,不但是東坡肉、東坡肘子的發明人,還是一個頗有膽量的食河豚者。

於是,不得不為老人家捏把汗了。因為河豚魚,其內髒、卵巢、血液有劇毒,食之即死,古人也早有認識。據明代陶宗儀《輟耕錄》載:“水之鹹淡相交處產河豚。河豚,魚類也,無鱗頰,常怒氣滿腹,形殊弗雅,然味極佳,煮治不精,則能殺人。”但無所不吃的中國人,卻敢冒著生命危險,去吃這種毒魚,而且還寫進文章裏,可見中國食文化之博大精深的一麵。河豚魚雖毒,但味極鮮美,饞得人連性命都不顧地以求一啖,實在是一種危險的享受。

宋代的吳曾在《能改齋漫錄》中,就講述了東坡先生對於河豚的迷戀到了何等癡狂的程度,否則,也不會在詩裏多次地寫到它了。東坡在資善堂中,盛稱河豚之美,李原明問其味如何?答曰:直那一死。

“值”同意。在蘇軾心目中,為了能吃到這種美味,死也是值得的。

看來,民間俗諺雲:“拚死吃河豚”,此話大約不假了。

他還專門寫過一首大大讚美河豚的詩:“粉紅石首仍無骨,雪白河豚不藥人。寄語天公與河伯,何妨乞與水精靈。”這首詩的標題雖然是《戲作鮰魚》,其實他筆下描摹的,卻是黃花魚和河豚魚,對於如今武漢人視作餐桌珍品的那種鮰魚,卻並未提及。看來,東坡先生愛食河豚,已經達到極致忘情的境地,竟做起“雪白河豚不藥人”的宣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