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六三八年(唐太宗貞觀十二年)三月二日,“著作佐郎鄧世隆表請集上文章”。這位鄧先生大概是當時政府裏主管出版的官員,或者是李世民手下秘書班子的負責人,他給皇帝打了一個報告,要給他出一本文集。貞觀之治,在中國封建社會裏,還是很有值得總結的經驗。當然,鄧先生的上書,很可能出自善良的誠意,但也不排除有某種拍馬屁的嫌疑,因為,他的頂頭上司虞世南先生病倒了。虞的秘書省少監的位置,是從四品的官員,從者,相當於也,也就是享受四品待遇也,大概等於今天的副部級,而鄧的佐郎一職,最高者才從六品,不過副局級,自然是要盡力表現的了。
討得領導歡心,從而鞏固自己的地位,以達到期許的更高目標,是官場裏屬於常識範圍裏的事情。但話說回來,他的“著作佐郎”的職務,使他有資格向李世民提出這份條陳,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別人也不便說三道四。
但讓我們這些後人來評論,鄧先生多少有點呆氣,是毫無疑問的。也許此公書讀得太多,泥古不化,於是在揣摩皇帝老子的脾氣方麵,就不夠那麼精到了。把握領導幹部的心理狀態,是一門艱深的學問,如何好其所好,惡其所惡,察顏觀色,隨機應變,那火候是不大好掌握的呀!
偏偏李世民是曆史上不多見的幾位明君之一,是頭腦比較清醒的一位。他不是絕對不吃這一套,但不太吃,尤其太過於急切的拍馬,他顯然是不會接受的。於是,他毫不客氣地把鄧的報告打回來,在報告上批道:“朕之辭令,有益於民者,史皆書之,足為不朽。若其無益,集之何用?梁武帝父子,陳後主,隋煬帝皆有文集行於世,何救於亡!為人主患無德政,文章何為!”(見《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五唐紀十一)“遂不許”,隻三個字,寫出了一代英主的清醒,也寫出了鄧先生碰了一鼻子灰的糊塗與失落。這就是我們時常看到的“馬屁拍到馬腳上”的故事了。
老實說,拍馬屁是授受二方的一種默契:第一,拍者要善拍,拍得地道,拍得有功力,拍得投其所好,這樣,才能拍得被拍者舒服。第二,被拍者需要拍,不反對拍,才有拍的可能,而且拍完之後,能讓他感到心曠神怡,四體通泰,有呼應,有回饋,這才算拍得成功。若是那些屬於蠢貨之流的拍者,下手很重,把主子屁股拍疼了,無有技巧,太直露而使主子難堪了,缺乏眼力,不識相地拍得不是時候,拙嘴笨腮,拍不成反倒遭人討厭,這樣的拍馬者,必拍到馬腳上,反要挨馬踹了。假如這個被拍者不喜歡拍,不接受拍,或由於時間、場合、地點、時機的不合適拍,因之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二唐紀八)
不便與不敢讓人拍的話,對不起,這馬屁便十拍九糟。
其實,鄧世隆若不那麼書生氣十足,到秘書省去翻一翻檔案,就該明白他此舉的魯莽和不合時宜了。十年前,也就是六二八年(唐太宗貞觀二年),李世民對侍臣們講過:“朕觀《隋煬帝集》,文辭奧博,亦知是堯、舜而非桀、紂,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徵對曰:“人君雖聖哲,猶當虛己以受人,故智者獻其謀,勇者竭其力。煬帝恃其俊才,驕矜自用,故口誦堯、舜之言,而身為桀、紂之行,曾不自知以致覆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