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雅久不作”(1 / 3)

打開《全唐詩》李白卷,第一首,就是這首《古風》“: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誰陳?王風委蔓草,戰國多荊榛。龍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揚馬激頹波,開流蕩無垠。廢興雖萬變,憲章亦已淪。自從建安來,綺麗不足珍。聖代複元古,垂衣貴清真。群才屬休明,乘運共躍鱗。文質相炳煥,眾星羅秋旻。我誌在刪述,垂輝映千春。希聖如有立,絕筆於獲麟。”

一些評論家和研究者認為,這首《古風》反映了李白的文藝思想雲雲。

這樣說當然也沒錯,不過,要是有可能與李白先生求教的話,他未必會首肯,更不會認同自己是這樣子的人士:具有責任感,負有弘揚雅正之音的使命。雖然在這首詩中,他憂心忡忡地呼籲“大雅”之作的出現,洋溢著“撥亂反正”的精神,但以他一生的文學實踐衡量,現在流傳下來的九百多首詩和幾十篇文章,他老人家也並不完全遵循這個準則,更不會始終如一地身體力行了。

有人認為這是李白晚年的作品,這是根據他引用孔夫子的話“甚矣,吾衰也”而來。我認為一個人到了真老的時候,往往諱言其老,而李白在六十一歲逝世以前的那段日月,作為一個充軍貴州的囚徒,絕不是那麼快活的,不可能有興致去研究文學動態。但這首詩,也不會是他春風得意那一陣寫出來的。那時,他在長安城裏,活得太滋潤,太優哉遊哉,“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哪還有心思顧及文學。我認為,這首《古風》,有可能是他天寶三年(公元七四四年)離開長安以後,已經很失落,但未很失敗的期間寫的。

寫正統的詩,他未必堅持正統。對一個徹頭徹尾的浪漫主義者來講,要他做到絕對的皈依正統,恐怕是一件最痛苦的事情,無異於精神的奴役。如果我們理解李白,他在人格上,更多的是一個悖背正統的叛逆者的話,也許就不能苟同這首詩能夠代表他全部的文藝觀點了。

在文學史上,凡大師,無不處於矛盾和思想衝突之中,李白尤甚。一方麵,對於利祿聲名,輝煌騰達的企羨之心,對於立功當世,以邀聖寵的非凡之想,強烈得使他幾乎不能自己;一方麵,又想浪跡天涯,徜徉山水之間,嘯歌行遊,把酒賦詩,及時行樂,不受羈束。但世界上有幾個真正甘於寂寞的文人呢?不過在口頭上如此標榜罷了。唐代,有許多在長安撈不到官做的文人,假模假式地要去隱遁,可又不肯走得太遠,就到離長安不遠的終南山當隱士,隔三差五,假借回城買方便麵的理由,又跑到都城裏來窺探動靜。

作家也好,詩人也好,安分者少,所以,李白也不例外。總是在山林間,不為世知,也不是辦法;當苦行僧,沒得酒吃,嘴裏淡得出水,也很受煎熬;詩寫得再好,若不能把自己推銷出去,也是白費功夫。於是詩人急了。早先,他就給荊州刺史韓朝宗上書自薦:“十五好劍術,偏幹諸侯,三十成文章,曆抵卿相,雖長不滿七尺,而心雄萬夫”,“請日試萬言,倚馬可待”,何“不使白揚眉吐氣,激昂青雲耶”,渴望之情,溢於言表。後來,在《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中,自抒胸懷,“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奮其智能,願為輔弼,使寰區大定,海縣清一”,抱負之大,就更不得了。

這就是詩人的狂放性格了,太充分的自信,與吹牛相差無幾。不過,就算是吹吧,你也不能不為這位大詩人,吹的那分大氣磅礴,地動山搖的牛而服氣。反觀近來那些口出狂言,以為語驚四座者,相比之下,恐怕隻能等於陽痿患者的偶爾勃起的小意思了。

別看李白急切地想建功立業,報效朝廷,“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但是,他心靈深處那壓根兒的反潮流,“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是他永遠也解不開的矛盾。最後,他連唐玄宗的文學侍從,供奉翰林這份吃香喝辣的差使,也幹不下去。本來李白一門心思參政議政,以為從此大顯身手,大展雄圖,誰知李隆基卻隻要他寫詩,“雲想衣裳花想容”,哄楊貴妃開心而《唐詩別裁》,也將他的這篇作已。

在帝王眼裏,奔走宮廷的禦用文人,與華清池搓背擦澡的小太監一樣,不過是侍候人的。被賀知章捧為“謫仙人”的李白,怎麼受得了這種“倡優同畜”的待遇,終於打了辭職報告,卷起鋪蓋,告別長安。也許,他未必真心想走,說不定一步一回頭,盼著宮中傳旨讓他打道回朝,與聖上熱烈擁抱呢!我們這位大詩人,在興慶宮外,左等不來,右等不到,隻好撅著嘴,騎著驢,出春明門,東下洛陽,去看杜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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