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他在《誡子侄書》裏寫道“:龍伯高敦厚周慎,口無擇言,謙約節儉,廉公有威,吾愛之重之,願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俠好義,憂人之憂,樂人之樂,清濁無所失。父喪致客,數郡畢至,吾愛之重之,不願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猶為謹敕之士,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者也。效季良不得,陷為天下輕薄子,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狗者也。”
但是,遺憾的是,像馬援這樣的明白人,到了晚年,也有其不達的時刻。如此懂得自我約束的將軍,怎麼能毫無顧忌地,在大庭廣眾之間,放肆地攻訐起權貴來呢?不是小人之不可得罪,而是像他這樣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司令員,該懂得不能無端地發起攻擊,對小人打無把握獲勝的仗。打蛇不死,必遭蛇咬,怎能如此大意呢?特別他還提倡龍伯高的“敦厚周慎,口無擇言”,結果自己嘴上卻沒有把門的了。
廉頗老矣!這是人們常常掛在嘴邊的對具有光榮過,以示可用,帝去的老人家的一句惋惜之語。看來馬伏波老了。我一直想,他這樣與梁鬆過不去,向他發難,尋釁,挑戰,找碴,是不是和他年紀越來越老,有些什麼關係?老而不達,也是許多上了年歲的長者,不大被年輕人尊敬的地方。
《後漢書》載:“(馬援)自九月至京師,十二月複出屯襄國。詔百官祖道。”這當然是他的莫大榮譽了,有功和年老,不等於他就擁有當眾教訓別人的權利。看來,他是老了,失去了最起碼的感覺。他對設筵送行的官員說:“凡人為貴,當使可賤,如卿等欲不可複賤,居高堅自持,勉思鄙言。”這話當然不錯,第一,看對什麼人講,第二,看在什麼場合講。而他要教誨和訓斥的,不是一般人物,偏偏是對著勢傾朝廷的新貴梁鬆,當今皇上的女婿說的。碰上這個絕對意義的小人,自然是要遭到嫉恨的了。更有甚者:“援嚐有疾,梁鬆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鬆去後,諸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為禮?’援曰:‘我乃鬆父友也。雖貴,何得失其序乎?’鬆由是恨之。”這種行為,不僅是不達,而是可怕的迂執了。
結果,這位老將軍嚐到了他這種過於不達的苦果。建武二十四年,“秋七月,武陵蠻寇臨沅,遣謁者李嵩、中山太守馬成討之,不克。馬援請行,帝憫其老,未許,援曰:‘臣尚能被甲上馬。’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笑曰:‘矍鑠哉是翁!’遂遣援率四萬餘人征五溪”。這時,他六十二歲,連漢光武帝都認為他不可能率軍出戰了。
老,就得服老,他完全用不著逞強,更不該認為除了他,地球就不轉了。但他過高估計了自己,結果適得其反。
這是許多英雄一世的老人,不早早給自己畫一個圓滿句號的悲劇,也是力不勝任,猶要強撐,想不認輸,卻偏偏輸了的典型例子。他掛帥出征,兵進湘中,在進軍途中失利。
這時的光武帝,也失去了早年的豁達,竟一點不肯原諒,派了恨死他的梁鬆“乘驛責問援,因代監軍。會援病卒,鬆宿懷不平,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綬”。於是,這位曾經何其明智的達者,因最後的不達,得到的是一個死無葬身之地的結果。
看來,達與不達的區別,在於生活在大千世界中的我們,不僅僅要充分了解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強項與不足,能力有多大,弱點在哪裏,能拿得起、放得下,還要能了解與自己有關聯的一切人的底細、實力狀態、周邊情況、客觀形勢,能看得準,懂得透。隻有知己知彼,才可以做到進退有據,得失不驚,行於其當行,止於其當止。若再記住馬援晚年的深刻教訓,始終保持警醒的頭腦,也許就能做到真正的達了。
看來,生活,真是一門永遠需要認真對待的學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