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新建的滕王閣,不過是王勃閣罷了。他寫過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十年浩劫中,被譜成語錄歌,曾經唱遍中華大地。他的《滕王閣序》,能琅琅地背誦出來者,至今不在少數。文人在曆代統治者的眼中,確實是無足輕重的螻蟻之輩,但他們的筆墨,卻具有超越統治者的傳世力量,未可小看。
因此,黃鶴樓,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崔顥的詩而名。嶽陽樓,因為範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嶽陽樓記》而名聞遐邇。醉翁亭,經歐陽修的“環滁皆山也”的《醉翁亭記》一文鼓吹,成為著名景點。“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的古戰場,也因蘇東坡的詞與文,而賦予了令人陶醉的色彩。至於杭州西湖裏的蘇堤和白堤,隻因與蘇東坡和白居易二位詩人有關,而具有了特殊的文化韻味。
“東坡原是西湖長”,他生活過的潁州西湖,杭州西湖,惠州西湖,如今都是遊覽勝地。所以說,文人筆下的山水,其實倒是對文人最好的紀念。他們的筆墨,一旦與風光糅合到一起,成為名勝佳跡,便是永遠也抹煞不掉的存在。
由此想到,對於文化名人的最好紀念,倒是應該在他們與山水的關係上,做做文章的。近年來,故居熱十分流行,將死去的名人和活著的名人曾經居住過的房屋保留起來,其好意當然值得肯定,但一旦熱情過度,缺乏節製的話,將名人擴大化,將故居擴大化,便有泛濫成災的可能。將太多的故居留存下來,對一定時期內住房相對緊張的中國城市來說,會成為不勝其煩的負擔。如果因保存一處現在被認為是名人,若幹年後也許並不一定還是名人的房屋,而使時下一家三代擠住在亭子間裏的平民百姓無法遷進新居,後人會不禁要問,有這個必要嗎?
其實,宋代著名女詞人李清照的老爹李格非,早看透了這一點。他在《書〈洛陽名園記〉後》裏,從戰亂這個角度論說故居之未可長久:“唐貞觀、開元之間,公卿貴戚開館列第於東都者,號千有餘邸,及其亂離,繼以五季之酷,其池塘竹樹,兵車蹂踐,廢而為丘墟。高亭大榭,煙火焚燎,化而為灰燼。”即或不發生類似情況,讀唐詩,我們知道,王維的應在陝西藍田的輞川別墅群,白居易在洛陽履道裏的大宅子,司空圖在中條山王官穀隱居的休休亭,用今天的觀點看,絕對算得上是貨真價實而不是假冒偽劣的名人故居,肯定要保留的。但千年以後,除了成都的杜甫草堂尚能附會存在外,其他的早已夷為平地,一點遺跡也找不到了。
說到底,還是山水風光更長久些,對於名人來說,死者已矣,健在的若是想留名,還是學一學崔顥,寫出一首《黃鶴樓》來,那才是真正的永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