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可以批評鄉親們不自量力,但他們沒有用國家的錢來解饞,這就比敲國家竹杠者強得多多。又是前些日子,電視台另播出一條吃喝新聞說,某地村鄉幹部,用公帑吃喝,苦無現鈔,采用打借條的方法,去追尋嘴巴的快樂和滿足,天長日久,居然吃垮了一家私營飯館。老板忍無可忍,告到官裏,結果法院判決,將鎮政府的辦公室用來折價抵債。這回屏幕沒打出標題,但用“窮吃國家,吃窮國家”八個字來描寫這類吃喝幹部,比那些“窮吃,吃窮”的老鄉,更令人厭惡。
中國人的“吃”,在這個地球上,也算是獨占鼇頭,領風騷之先了。八大菜係,滿漢全席,老外連想都不敢想的。
而吃的勇氣,更是世界之最。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河裏遊的,海裏撈的,無不可以入席,無不可以進嘴。南方某城市,一年吃掉的蛇,達數十噸之多。中國人過一個春節,所喝掉的酒,夠裝滿好幾個西湖。我一直在琢磨,所謂“食、色,性也”,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因為出自聖人之口,大家這才奉為圭臬,身體力行,中國這才成了個吃的大國?
於是,不禁想起明末的江南才子冒辟疆,在他家鄉水繪園請客的故事。為了風光,他慕名特邀一位維揚大廚主持菜式,誰料來者卻是女流之輩。她毫不客氣地坐在上位,並問:“請教冒公子打算訂什麼等級的酒席?”盡管冒襄富甲一方,風雅清高,還是難能免俗地詢問了一下等級的區別,以便做出選擇。
這位廚娘告訴他:“大體上,一等席,羊五百隻,二等席,羊三百隻,三等席,羊一百隻,其他豬牛雞鴨,按同數配齊就是了。”冒辟疆一聽,嘴張開再合不上了,因為是自掏腰包呀!可話已出口,柬又發出,隻好認頭說:“那就來個中等的吧!”
到了宴會那天,廚娘穿著盛裝來了。她根本不動手,隻是像統帥似的指揮著百把十個廚師操作。那三百頭羊牽來以後,每隻羊隻取唇肉一斤,餘皆棄之不用。冒辟疆大驚失色,這便如何是好?廚娘見他的嘴又合不攏了,告訴他:“羊的精華全在唇上,其餘部分無不又膻又臊,是不能上席的。”這頓飯吃下來,花的銀子,怕是連董小宛都心疼了,她好幾年的脂粉錢,也用不了這許多。
但若是公費的話,古代的官員也是挺不會替國家省錢的,可見嘴上的腐敗,由來已久。明代嘉靖時的首輔張居正,一位了不起的政治家,但也是一位了不得的刁鑽吃客。他喜歡吃“雞舌湯”,要拍他的馬屁,請他吃飯,這一碗湯必不可少。而要做成這碗湯,至少要殺掉一二百隻雞。
有一年,他奉旨歸葬,從北京出發回湖北江陵老家省親,沿途府州道縣的衙門官員,為如何侍候這位做過當今皇帝老師的胃口,如何應付他那口味尖刻的嘴巴,傷透了腦筋。
“始所過州邑郵,牙盤上食,水陸過百品,居正猶以為無下箸處。而錢普無錫人,獨能為吳饌,居正甘之,曰:‘吾至此僅得一飽耳。’此語聞,於是吳中之善為庖者,召募殆這些無錫的盡,皆得善價而歸。”引文據明焦竑著《玉堂叢話一百道菜上來,張居正眉頭緊皺,舉筷躊躇,簡直沒有他可吃的,其口味之高,其舌頭之刁,其嘴巴的難侍候,其舍得慷國家之慨,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