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作家同行犯了這種病,那症狀就更加突出。那些自稱不朽,自封大師,自我吹噓,自視諾貝爾獎折桂有望,作得意和不可一世狀的作家,心理早就不正常了。至於或倚老賣老,以祖師爺自居的,或裝瘋賣傻,不知羞恥二字的,或投機取巧,本反麵角色,忽演正麵人物的,或狗屁不通,販洋貨以自炫的,還有那些爭虛名、搶位置、走門路、搞請托,所作所為已經被人詬病的,無一不是心病重重,病人膏肓。不過,他們自己不知道、不覺悶、不清醒、不識相罷了,而別人呢,或不便,或不願,或不屑,或壓根兒就不想提醒,於是他就隻有繼續表演下去,直到頭碰南牆,被人唾棄為止。
這些人,無一不是自我感覺特別良好的,旁人的忠告是絕對聽不進去的。即使你是他的朋友,你說了,他也未必能聽。時下,在中國,心理醫生掛牌開業者,真是鳳毛麟角,而心理谘詢方麵的雜誌,全國也獨此一家。所以,對於這些心理病患者,還真是愛莫能助,束手無策。
於是,我不禁想起一位高僧,至少我是這樣看他的。
他是來自天台的遊方僧,我不知道到底是天台山,還是天台寺,便向他請教。這位和尚說,施主隻要記住一個到處掛單的行腳僧,也就夠了。我聽了,覺得很有禪偈的意味,雖然我不信佛,但這話的道理,我能悟到一些。從哪裏來?
來是第一位的,至於來自哪裏,實際已經是無關緊要的枝節,又何必盤根問底呢?
這自然是俗人的想法了,我問他是不是這個意思?
他年紀並不大,但言談得體。他說,他沒有想得這麼多。
那是在棲霞山下的一座寺院裏,湊巧,這一天,有台灣來的幾位和尚,披著金光燦爛的袈裟,在廟裏做了布施,還做了法事。長老出麵,方丈陪同,鍾磬齊鳴,佛號長誦。相比之下,這位穿著直裰短打的行腳僧,看來隻有自食齋飯,自宿僧房,無人搭理的冷落了。我心想,同是佛家子弟,何必厚此薄彼?
他很坦然,挑著一擔擔井水,不緊不慢,去衝殿前的青石台階。
那天很熱,我就坐在井邊納涼,等同去的旅伴從山上逛回後一起回城。寂寞寺院,喧囂蟬聲,我便打量這個挑水的行腳僧。好像這也是規矩,吃了寺院的,就得為寺院做些什麼力所能及的事。那個下午,我看他從井筒裏,每一次把水筲提出來的時候,都是滿而不盈。將水再倒在鐵桶裏,幾乎很少潑灑在井欄上。這種安詳不迫、從容大度的神態,令我欽佩。我想我做不到,尤其那些有錢的和尚在身邊走來走去。
這位高僧,我相信他一定是。在分手時,我說,大師若不吝賜教的話,希望對我說些什麼。他看了我一回,然後對我說,我就把現在我心裏想的四個字告訴你,其實也不是什麼佛家的語言,不一定是很深奧的道理,不過,對我來講,倒很有益處。
我連忙說,那我洗耳恭聽。
這時,我的旅伴陸續從山上回到這裏,也聚過來,想知道究竟。
他說的這四個字,也就是我用來做這篇文章的標題字:心寬即福。我想,對於那些糾纏在物欲,特別是名欲之中而不能自拔,弄得精疲力竭,心理健康大成問題的人,尤其我的同行,這四個字,倒不失為一種緩解劑。
《紅樓夢》裏有一句詩“: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隻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細細琢磨,豁然貫通,也許就不那麼拚死拚活地去爭去搶,去煩惱,去痛苦,這不就是心寬即福嗎?然後,清心寡欲,寧靜淡泊,寫自己願意寫的作品,不也是自愉自悅的賞心樂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