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拖拉機配牛(1 / 1)

“拖拉機配牛”矗立在一座灰色的5層樓房的頂上。每個大字鑲著電燈泡的邊兒。從這裏走,乍一看到這幾個字讓人大吃一驚,拖拉機配牛?過一會兒才想到“牛”原來是一個“件”字。如果是初學漢語的外國留學生,可能會相信這座灰樓裏麵正在“拖拉機配牛”。高科技往往令人耳目一新。

我每天從遼大操場回來,路過崇山立交橋的轉彎處,一行字映入眼簾:婚禮喜慶一條龍,下麵是傳呼號。人們當然知道,這是在招徠裝飾花車、攝像等結婚禮儀的生意。但在清早,冷不丁見到這句話使人玩味不已。婚禮喜慶竟然會是一條龍,何其可喜。從那兒走的久了,覺得此話少一上聯。越日,得白居易句:“試玉須燒三日滿”,綴飾“婚禮喜慶一條龍,”不亦悅乎?這也算一種“拖拉機配牛”的手法。

中國人多有勒石留念的怪僻。在校園或風景區的優美之處,劈麵立一塊大石,上書“鬆風”之類的話。這種沒有前言後語的蠢話貌似文雅,實際在汙染環境,而且毫無意義。漢字作為一個結構獨立的字,以書法寫出,還過得去。如果在美國的一些綠地上突然立起怪石,上刻“Virtue”(好的德行),“Confidence”(自信),有可能會被看作是前衛藝術。我常去的那座校園最近在綠地立起大量怪石,刻辭已經不夠,向全校師生征集。有一位匿名的提供者的獻辭為“武運長久”,譏諷這種勒石癖。

哈爾濱一位朋友說,她印象最深的一條標語叫作“美好婚姻斜對麵”。這裏又有玄機。為什麼“美好婚姻”會“斜對麵”?對此如何領會以及操作呢?事實如此:前者是一家婚姻介紹所的名稱,後來搬迂到斜對麵的房子裏。誰說老百姓不知漢字簡潔的精髓?雖然不明白的一直不明白。但明白的——如征婚者——一看就明白了。大街上還有一些標語:洗車、盒飯,一望即知,而用不著寫成“我們會洗車”、“這裏有盒飯”。

在一家婦產醫院的牆上,寫有“無聲破碎——傳呼號”。後來,我一看見婦產醫院,包括婦幼保健院,就會想起“無聲破碎”。有一次,去那裏探望一對母子,我竟念出聲來,讓同行者嚇一跳,她問“你說什麼?”

“文革”笑話中,有一則是這樣的:四川某縣城貼了一幅標語,“打倒”兩字寫在牆的拐角處。至於“打倒”什麼,要拐過去才能看到,而轉過去寫的是“鄧小平好”。這幅標語在兩個方位看出兩種意義,傳達人們潛藏的心聲。中國有許多金聖歎式的人物,聰明,對生死大事仍抱有趣味的態度。

剛學寫字的小孩最喜歡在公眾場合寫字,發布自己的見解。但他們文化淺,不知寫什麼。一般是“小蘭是好人”或“陽陽是壞蛋”。我住的這座樓的孩子寫膩了這些後,在一家門口的牆上寫著“從這個門進去第二家是姚晨家”。對門則有“從這個門進去第一家是劉明家”。姚晨與劉明均二年級,住對門,互相寫的。這句話雖無哲理文采,但發表出來已給孩子帶來莫大快樂。人從小就有發表欲。

遼中一座城市在入城處兩廂的石壁上寫到“歡迎您到××作客,一定搞好計劃生育”,仿佛這是一個非常容易生孩子的城市。想起馬克·吐溫寫的,一個人在台上演說時,一群年齡相似膚色不同的孩子擁上抱他的腿叫爸爸。說到計劃生育,我還看過這樣的標語:少生孩子多養豬。仿佛孩子與豬都由一人主打。

去年,我跑步由黃河大街經中醫學院,再由北陵大街返回。快到終點時,不想跑了。這時,有兩個字一點點在視野裏放大:加油。這時你跑還是不跑?隻好跑。“加油”是一家空軍加油站的招牌,出現在跑步者的終點,如有天意。

生活的沉悶,多少會由於這些標語廣告而變得神秘與有趣一些,雖然它是社會文化符號的一種混亂。誰也不相信拖拉機配牛,它們彼此都沒有這樣的衝動。但在抬頭一怔的同時,笑意已經浮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