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去找團長。團長正在喝水,暖瓶大小的玻璃杯,泡了半杯腫脹的枸杞。二叔說,我想和水蛇好。團長愣一下,關我啥事?二叔說,來請示你。團長說,私事不用請示。很慈祥。二叔說,我和她好後,你不能再碰她。團長說,你神經病。二叔說,你把全團姑娘都玩了,我知道。團長說,你神經病。二叔說,行不行?團長說,你臨時工吧?二叔說,是。團長說,你走吧。二叔說,好。轉身走。團長說,你幹嘛?二叔說,回宿舍。團長說,不是回宿舍,是回鄉下。二叔便盯著老團長的襠部。他說,你那玩藝兒,還能用嗎?
二叔去找花旦。他說我要走了,團長讓走。花旦說,你傻。二叔說,你跟不跟我走?花旦說,不跟。二叔說,那你讓我摸一下。花旦瞅瞅四下無人,說,好。軟軟的身子迎向二叔。二叔就摸了她。隻摸了耳垂。二叔說,好薄!
二叔提著胡琴,回到鄉下。他把胡琴,斜掛上牆。閑時,二叔坐在槐樹下,練習他在劇團學到的曲目。有灰塵被他的顫弦驚起,圍著他跳起細小的舞蹈,將他明亮幹淨的抬頭紋,急不可耐地填滿。
一年後,下鄉演出的縣劇團,輪到了二叔的村子。團長和花旦都來了,親切慰問了二叔。演出開始,二叔坐在台下,把胡琴拉得震天響,配合著台上花旦的唱腔。於是村人不再看戲,隻看二叔。團長走到二叔麵前,拍拍他的肩膀,說,給個麵子。很慈祥。二叔說,下鄉幹嘛來?團長說,送戲。二叔說,你問問他們想聽誰拉?二叔聲音很大,村人開始起哄,要二叔上台。團長在二叔旁邊坐下,說,你想搗亂?二叔說,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兩個肉球捏碎?老團長的臉,就白了。
二叔上了台,點了花旦,問村人,行不行?村人齊聲說,好啊!二叔就坐下拉琴,很大的動作幅度。花旦開始咿呀呀唱,甩著寬大的水袖,扭著柔軟的腰身。一段拉完,二叔並不下台,問村人,還要不要?村人齊聲說,要啊!二叔就看著花旦,說,開始。花旦再一次唱起來,聲音淒慘動聽。第二段唱完,花旦主動對二叔說,我們再來!
就再來。二叔拉了整整一個下午,花旦也唱了整整一個下午。老團長坐在那裏,臉色灰白。他不說話,也不阻止,捧著枸杞茶的手,一個勁兒抖。終於花旦把嗓子唱啞,發出母雞般的聲音。二叔站起來,迎向她。他發現花旦的眼底奔騰著淚水,隻要一眨眼,那淚就會決堤。所以花旦大睜著眼,一動不動盯著二叔。她對二叔說,我把嗓子唱破了。二叔說,你吐痰。花旦就吐痰,粉紅色。二叔滿意地點頭。他說,很好。
二叔把胡琴舉向天空,怪叫一聲。胡琴從中間折斷,發出清脆久遠的呻吟。二叔把胡琴扔出很遠,然後伸手摸摸花旦的耳垂。二叔說,好薄!
獨身一人的二叔,從此不再拉琴。
壁 虎
臥室是粉紅色的。牆壁,地毯,窗簾,燈光,還有女人嬌羞的腮。女人垂了眉眼,身體微微後傾。男人緊攬著她,俊朗的臉近在咫尺。男人呼出的熱氣讓她的耳台絲絲柔柔地癢。
女人輕輕啄男人一下,然後輕輕閃開。她說讓我看看你愛人的照片吧。看看她,我心裏踏實。
男人細致連貫的動作被女人溫柔地打斷,像演奏中的曲子插播了不合時宜的廣告。可是男人很紳士地微笑。他鬆開女人。他說,好。
……是夏夜。一隻壁虎越過重重障礙,光臨了男人的臥室。它悄無聲息地貼著天花板,耐心地等待著飛近身旁的蚊蟲……
男人從抽屜裏取出一個精美小巧的像框,遞給女人。像框裏的女人高貴美麗,大大的眼睛毫無戒備地看著世間的一切。女人歎一口氣,她說你愛人挺漂亮的。
男人沒有說話。他坐到女人身邊,燃起一支煙。
女人說你愛她嗎?
男人深深地吸一口煙。他說當然。
女人把像框小心地斜立在床頭櫃上。她為那個女人感到無限憂傷。她聽男人說起過她。那麼光豔和典雅的女人,卻因為一場車禍,永遠離男人而去。她知道女人喜歡喝紅葡萄酒,喜歡聽海菲茲,喜歡讀張愛玲,喜歡一個人在雨後漫步。她知道女人的眉間有一顆痣,說柔柔弱弱的儂語。她知道女人很膽小。她知道很膽小的女人最怕壁虎。她知道一隻壁虎會讓女人臉色慘白,雙手掩了驚恐的臉……
其實她也膽小。她也懼怕醜陋的壁虎。她也喜歡海菲茲和張愛玲。她認為自己和像框裏的女人是那麼相像。甚至,她覺得像框裏的女人,就是世間的自己。
她盯著那女人很久,好像要和她解開一段尷尬的芥蒂,又好像要和她商量一件難為情的大事。臥室裏氤氳著嫋嫋的煙草香氣,使得粉紅的主調,有了淡薄透明的青藍。
女人終於把目光從像片上移開,她看看男人。她說你想她嗎?
男人把吸一半的香煙掐滅。他說想……有時候想……她已經去世兩年多了……
女人說你是一位好男人。她再一次把頭倚向他的肩,臉頰飛起粉紅。男人擁起她,目光迷離多情。男人的臂膀堅實有力。男人的呼吸將她的耳台烙得滾燙。女人慢慢軟了身子,身體後仰成誇長的弓……
男人吻女人雪白的脖頸……
突然女人哆嗦一下,炸一聲,壁虎!鮮紅的唇,霎間變得蒼白。
……曲子再一次插播了令人生厭的廣告。男人抬起頭,發現天花板上的那隻壁虎。
男人朝女人笑笑。他說,不怕。他用目光安慰了女人。男人從床頭拿起一本雜誌,瞄準了壁虎。雜誌準確地擊上去,壁虎直直地落下來。
女人抖成一團,雙手掩了驚恐的臉……
壁虎落在床尾,驚惶逃離。毫無方向感的它,飛快地逃向床頭。這個醜陋的家夥,此時距女人的腳,隻差分毫。
男人抓起床頭櫃上的像框,輕輕一挑,壁虎劃一條怪異的弧線,落上地毯。男人緊跟過去,舉起那個精美的像框,給了壁虎致命一擊。
女人聽到壁虎的慘叫,把靜謐的夜,撕開一條殘忍的口子。
女人看到壁虎的鮮血,把整間臥室,染成一片恐怖的暗紅。
女人似乎看到像框裏的女人變了表情,雙手掩了驚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