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單位聚餐。吃飯的地方就在樓下,飯後來家裏喝一杯茶就變得太過自然。八隻杯,七隻玻璃杯,一隻紙杯,拿到紙杯的朋友就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他說怎麼就我特殊?忙告訴他,水杯就七個,隻好委屈你一下。朋友問:“就七個?誰家買杯還買個單?”滿臉狐疑的樣子。再解釋說,杯本來買了八個,哪想前幾天打碎一個……朋友笑笑說:“哦。真是巧啊!”意味深長的誇張表情,讓我有些心驚。
朋友走後,想了半天,才想起有一次體檢,朋友被查出來是乙肝病毒攜帶者。乙肝病毒攜帶者怕什麼呢?醫學上說了,不傳染。問題是他正好分到了紙杯。分到了紙杯,就肯定敏感,就肯定胡思亂想。恍然大悟以後,心裏對自己的行為,進行了一番批判,心想以後來了朋友,再也不能搞特珠,幹脆全部用紙杯算了。紙杯又不貴,還省去了刷杯的麻煩,多劃算啊。並且,誰知道還有哪位朋友身上攜帶了乙肝病毒?
一段時間後,家裏再一次來了一群朋友。給他們泡茶喝,就全部用了紙杯。好幾位朋友同時盯住我看,臉上表情很是奇怪。“你嫌我們嘴髒?”他們或直接或委婉地問。急忙解釋說,這樣你們走了以後,我就不用刷杯了。“那你嫌我們添麻煩?”一位朋友不依不饒。“哪裏哪裏,”急忙接著解釋,“前幾天水杯打碎一個。”“這件事你說過兩遍了。”朋友步步緊逼,“加一個紙杯不就行了嗎,怎麼全部用紙杯?再說今天來了七個人,應該正好。”再解釋說:“就算我不嫌你們髒,也怕你們嫌我髒啊。還是用紙杯好……”“哦——”朋友笑笑說,“說來說去,那意思,還是嫌我們髒。”表情是微笑的,大度的,卻有一股咄咄逼人的味道。頭上的汗就下來了,心中暗罵自己,這不是弄巧成拙嘛!
然後想,還是換成玻璃杯吧!
真的是怕什麼來什麼,一個星期以後,我的客廳裏再一次來了八位朋友。七個杯倒滿水後,對沒分到水杯的那位朋友抱歉地說:“家裏杯不夠了,我跟鄰居那裏借一個去。”朋友擺擺手說:“算了算了用紙杯吧!”哪裏還敢用紙杯?讓他稍等片刻,就穿了鞋子,敲開鄰居家的門。鄰居在得知我隻是想借一個水杯以後,驚訝得眼珠子差一點兒掉出來。“就借個水杯?”“是啊!”“茶葉呢?”“我有。”“茶壺呢?”“我也有。我隻是想借個水杯。”“再沒別的事了?”“沒有。我就想借個水杯。”“可是我前幾天明明看見你買了兩包紙杯。”“是,我的確買了兩包紙杯。”頭上又有了汗,“不過我想用玻璃杯……”“那你買紙杯幹什麼?”““還是玻璃杯好……原來的玻璃杯,不成套。”“你跟我借個玻璃杯不還是不成套嗎?”“的確是這樣,不過我還是想用玻璃杯招待朋友。”我變得笨嘴笨舌,頭上的汗嘩嘩地直。“哦,這樣啊。”鄰居意味深長地笑笑,“紙杯很貴吧?”
這時不但頭上流汗,連身上都似乎汗浸浸的。這算什麼事呢?我借個玻璃杯,難道就為了省下一個紙杯?我有這麼小氣?虎著臉對她說聲麻煩你了不用了,就逃回了家。可是我還是聽到她在身後對老公說:“看來紙杯還沒有貴到他接受不了的那種價格。”
家裏所有的罐頭瓶全被我前幾天當廢品賣掉,今天,那位朋友注定要用一次性紙杯。可是我知道,幾天前他正好去醫院體檢過,雖然不知結果,可是當我把紙杯連同一杯水遞給他的時候,他的表情,明顯帶著一絲尷尬和不快……
朋友們走後,痛下決心,明天就去超市再買另一套十隻裝的玻璃水杯。至於那套磨砂的細長的有花紋的漂亮的水杯,隻能收進廚櫃裏了。
可是第二天,家裏就又來了一堆朋友。數一數,正好十一個,櫥櫃裏的其中一個杯就又派上了用場。心想雖然杯子不成套,但畢竟都是玻璃杯,朋友總不能再挑我什麼毛病吧?哪想剛把水杯分完,那個分到磨砂杯的朋友就半是認真半是玩笑是說:“怎麼我這個杯是從櫃子裏拿出來的呢?這個杯子你從來不刷吧?”
差一點栽倒在地。心裏想,怎麼喝點水也他娘這麼麻煩?
所以,跟你說,喝水是個大問題,因為喝水得用杯。
0730
拜訪請預約
都怪我那天喝醉了酒。喝醉了酒,思維變得遲鈍並且怪異,人就容易幹些傻事。回憶幾天來所受的非人折磨,感覺告示已經非寫不可了。隻有五個字:拜訪請預約,貼在防盜門的顯目位置,想,好在朋友們不是文盲。
想不到剛坐下,門就被敲得震天響。開門,是朋友大狗。大狗說知道你喝多了,放心不下。我說謝謝關心我沒事。大狗說那不行,得等你清醒了我再走。邊說邊往屋子裏擠。我慌忙堵住他,拍拍門說,沒看到這張告示?大狗驚愕地說看到了看到了,難道還包括我?我說笑話!聽說過那句諺語嗎?——風可進,雨可進,國王不可進。難道你比國王特殊?大狗的臉就紅了。紅裏透黑。尷尬中藏著憤怒。他轉身下樓,嘴裏嘀咕著,我看是你比國王特殊……你大腕啊!
我不大腕。我隻是不喜歡門被突然敲響。我有一個非常好的職業,我平步青雲,朋友成群。以前天天和朋友們吃喝玩樂,很晚才回來,家中自然少人拜訪。現在不一樣,我休著三個月的病假,試圖清靜幾天,可是卻偏偏沒有清靜的資格。朋友們怕我寂寞或者怕自己寂寞,就來找我。打牌,下棋,喝酒,聊天,吼兩句流行歌曲,再送上親切的問候和誠摯的關懷。他們讓我非常難受。我承認我喜歡朋友,大多時也喜歡和他們在一起,可是我希望這時間由我們來安排而不是由他們自作主張。這是家,不是棋牌室不是酒店不是卡拉OK廳不是超級市場。
那天我終於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閑來無事去小區涼亭看人下象棋,正好碰到朋友大馬。大馬說聽說你在門上貼了張告示?我點點頭。大馬說聽說還“拜訪請預約”?我說沒錯。大馬就笑了。暴笑。笑得眼歪嘴斜,口水噴濺。他說你厲害啊!你想想都是誰去你家?是我們啊!是你的好朋友啊!好朋友去玩,怎麼還要“拜”?幾天不見你輩份猛長啊!我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大馬說那你什麼意思?預約?你以為你住在英格蘭還是美利堅?我說我是真的受不了吵鬧啊!大馬再一次暴笑,再一次眼歪嘴斜。怎麼以前你受得了?他說,不過在雜誌上發表幾首破詩,還真把自己當作家了?這檔次也躥得太快了吧。我說我不是煩朋友,昨天我喝多了酒……大馬說這麼說你承認錯了?我說我沒錯。大馬說去你家還得預約?我說君無戲言。大馬收住笑,說,走,現在就去你家喝酒——現在預約,不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