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長出一棵香椿樹4(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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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上有四十四隻澀柿子

一個坑坑窪窪的操場,兩隻胡亂釘起的籃球架,三間歪歪扭扭的破草屋,十幾個穿著破爛的孩子,幾乎構成那所小學的全部。小學隻有三個年級,擠著一間教室。現在孩子們正在學一句繞口令:樹上有四十四隻澀柿子,樹下有四十四隻石獅子……

小胖就笑了。口水淋濕了泥壘的課桌。他捅捅旁邊的狗蛋說,編繞口令的人怎麼知道,咱們有四十四隻澀柿子?

他們真有四十四隻澀柿子。四十四隻澀柿子掛在學校後麵的幾棵柿樹上,像一個個綠色的小燈籠。是前年縣裏的扶貧小組留下的。他們給村子留下十幾句好話,十幾袋麵粉,十幾棵柿子樹苗。好話很快被村人忘記,麵粉很快被村人瓜分,隻剩下那十幾棵柿樹苗,無人理睬。村長把柿樹苗帶到了村裏小學。那時小胖他們剛領了一年級的新書。村長說,這些小樹苗,多像你們小孩子啊。小胖們就笑。村長說,村裏把這些小樹苗,送給你們。要好好愛護它們,讓樹苗和你們一起茁壯成長。將來結了柿子,全歸你們。小胖們歡呼雀躍。他們把樹苗栽到學校後麵的一小塊空地上,從此,樹苗成了孩子們的牽掛。

今年他們讀三年級。三年級隻有三個學生:小胖,瓜妞,狗蛋。他們也許隻能讀到三年級。要讀四年級,得翻過一座山,到十五裏外的鎮上。村子裏讀四年級的孩子很少。

今年是柿樹頭一年掛果。現在柿子們還小,還綠,可是小胖已經在計劃怎麼吃大紅柿子了。他說我那兩棵樹,共結了九個柿子。爹兩個,媽兩個,哥兩個,我三個。

瓜妞說我的柿子不吃。柿子再怎麼甜,隻能甜一會兒,不能甜一年。我要把柿子拿鎮上賣了,給自己買幾根鉛筆。這些鉛筆,就能用一年了。

狗蛋說就算鉛筆能用一年也沒有用,用完一年,就完了。我倒有個辦法,能讓咱仨用這些柿子念四年級,就看你們肯不肯合作。

小胖和瓜妞當然合作。

狗蛋就說,等柿子紅了,咱們把它們摘下來,一個不吃,全送給村長。讓他在村裏再加個四年級。說不定他一高興,別說四年級,五年級六年級也有了。

小胖和瓜妞說,給他送四十四個紅柿子,他就答應了?

狗蛋說當然。我們再在他麵前說這個繞口令:樹上有四十四隻澀柿子,樹下有四十四隻石獅子。他一高興,準行。

小胖說那不吃了?

瓜妞和狗蛋一起說,不吃了!

為這事,他們討論了好幾天,最後得出結論:肯定行。——因為村長是村子裏最大的官兒。——因為他們送給村長四十四隻大紅柿子。——因為村裏人從來沒見過四十四隻大紅柿子。——因為他們還會說四十四隻澀柿子的繞口令。——因為,增加個四年級,不過再蓋一間草房,再買幾本課本而已,不難。

可是當天晚上,天突然下起雨。雨越下越大,小胖就坐不住了。他怕樹上的四十四隻柿子被風刮掉,那他們拿什麼給村長送禮?小胖披了雨衣往外跑,跑到院子,才知道不但下了雨,還夾著冰雹。小胖喊冰雹啦冰雹啦,頂了臉盆,慌慌張張往柿樹那裏跑。到了,拿手電筒一照,就傻了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全是被打掉的青柿子。小胖還看到了瓜妞和狗蛋正縮在一邊,頭上頂個臉盆,抽抽答答地哭。

小胖說樹上還有柿子嗎?

狗蛋說有也沒有用了,都打爛了。狗蛋的聲音從臉盆下麵傳出來,很沉很響。

小胖開始一個一個撿掉在地上的青柿子。一邊撿一邊數,一個,兩個,三個……四十四個。小胖說樹上一個柿子也沒有啦,四十四個都砸掉啦!

狗蛋和瓜妞哭出了聲。

小胖說先別哭,聽我媽說,沒熟的柿子,放在開水裏煮,就能把澀味煮掉,那柿子,就又是甜的啦!我們把這些柿子拿回去煮一煮,等柿子變甜了,再給村長送去吧。

狗蛋和瓜妞問,有用嗎?

小胖說,試試嘛。

於是他們用衣服兜起四十四隻澀柿子,去了狗蛋家。狗蛋的父母這幾天走親戚,家裏隻剩下狗蛋。

添水,燒火,把四十四隻澀柿子扔進開水,拉風箱,不停拉風箱,三個孩子忙得滿頭大汗。

青柿子慢慢變成黃褐色。狗蛋問小胖,行了嗎?小胖說,我不知道。應該不行,還沒變紅呢。於是再燒,燒一會兒,再掀開鍋蓋看。瓜妞問這次行了吧?小胖沒變紅怎麼會甜呢?再燒。就再燒。一會兒再看,那些小柿子,完全成黑色了。狗蛋說小胖,你嚐嚐變甜沒有?小胖說不能嚐,嚐了,就不是四十四隻柿子啦,就跟饒口令對不上啦。再燒最後十分鍾,聽我的。

十分鍾後,當他們掀開鍋蓋,哪裏還有柿子的影子?隻剩下一鍋黑粥。

三個孩子愣了片刻,然後抱成一團,放聲大哭。哭一會兒,小胖擦擦淚,說,不要緊。反正那些柿樹,明年還能結柿子。明年我們還不吃,還摘四十四隻大紅柿子送到村長家。我們還給他念繞口令:樹上有四十四隻澀柿子,樹下有四十四隻石獅子……

小胖流下口水。孩子們破涕為笑。

……天亮了。村長披著衣服往門口走。婆娘在後麵喊他,你去幹嘛?

村長說開個會……莊稼都被冰雹砸啦……順便把那幾棵柿樹砍了。那些柿樹,不中用……還不如換幾棵槐樹什麼的栽上……將來村裏這些娃娃們結婚,興許還能打個炕櫃……

上個星期三的下午你幹什麼去了

下班的時候,李科長攔住了我。他告訴我有人轉交他一封匿名舉報信,信上說他在工作的時候常常和小妞們打情罵俏。我說你用這種眼神看我幹什麼?你打情罵俏關我什麼事?李科長說應該不關你什麼事。不過這個舉報人很狡猾,他是從郵局裏寄出這封信的。我說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李科長說信封上的郵戳,正好是上個星期三。我說這有什麼問題嗎?李科長說上個星期三下午三點到五點,你請了兩個小時的假吧?我說我忘記了。難道你懷疑舉報信是我寫的?李科長說我可不敢懷疑你。咱們做了這麼多年的好兄弟,我相信你不會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壞事。不過,那天你幹什麼去了,能想起來嗎?李科長的話讓我直冒冷汗。本來我還想問問他舉報信怎麼會落到他手裏,現在也沒有了問的勇氣。——我實在回憶不起來上個星期三從下午三點到下午五點的這段時間裏,我到底幹什麼去了。我把自己想得腦袋痛,也想不起來。

我回了家,美麗迷人的嬌妻正心煩意亂地等我。我把手溫情地搭上她的肩膀,卻被她厭惡地甩開。她說你在外麵鬼混就行了,還回家幹什麼?我說瞧你說的,我倒是想鬼混,可總得有人配合我啊。她說你倒真會裝啊,你以為我不知道?我說你知道什麼?她說下午有人告訴我了。上個星期三,下午,三四點鍾或者四五點鍾的時候,你摟著一個女的,去“蝶戀花”大酒店開房。我說這是誰在造謠? “蝶戀花”大酒店在哪?她說我還聽說那女的雙眼皮大瞪眼。我說扯淡,我不喜歡雙眼皮大瞪眼的女人。她說你真不要臉。我說這都哪跟哪啊?肯定是告訴你的人看錯了。她說看錯了?那好,現在你告訴我,上星期三下午三點到五點這段時間裏,你幹什麼去了?我說剛才李科長也這樣問過我,可是我想不起來了。她說李科長問你這事幹什麼?擺明了,你在撒謊。我說我沒有撒謊。我也不知道什麼“蝶戀花”大酒店。我更不知道什麼雙眼皮大瞪眼。她說,啊呸!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