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長出一棵香椿樹5(2 / 3)

刀馬旦開始舞動腰身,碎步邁得飄忽和穩當。花槍抖開了,啪啪啪,耍得眼花瞭亂。錄音機裏傳出鑼鼓齊鳴的聲音,小小的客廳,便仿佛湧進千軍萬馬。刀馬旦一個人指東打西,很快,那施著淡妝的臉,有了細小的汗。

武生兩個空翻過去,和刀馬旦並肩作戰,試圖擊退並不存在的敵人。刀馬旦朝他笑笑,不等了?武生說,不等了。刀馬旦說,真的不等了?武生說,不等了。

男人鼓起掌來。那是他們最成功的一次演出。

約等於虐待

和老梁去飯店喝酒,不知不覺喝到半夜。喝完酒,剛想和他道別,卻被他一把攥住。

老梁說去我家喝杯茶吧,醒醒酒。朋友送的好茶,二百多塊錢一兩。我說太晚了會打擾嫂子吧?老梁說,她敢?我說什麼她敢?我的意思是,這麼晚了,會不會不太方便?老梁似乎仍然沒有聽懂我的話,再次把脖子一梗。她敢?

老梁絕對是好男人。對老婆,更是沒得說。我常常看到他下班後直奔超市,一會兒大包小包出來,很有些家庭婦男的味道。常有同事說他氣管炎,他笑笑,並不反駁。似乎他對這個說法,非常滿意。

老梁敲門,老梁老婆開門,幾乎是同一時間。老梁老婆開門,遞過來一雙拖鞋,幾乎也是同一時間。能看出來她已經聽到了老梁的腳步聲,很有些急不可耐的意思。

老梁粗著聲音說,一雙拖鞋能夠?沒見小周也來了嗎?

老梁老婆趕忙又找出一雙拖鞋。她一邊擦著上麵的灰塵,一邊跟我道歉。

我們在沙發上坐定。老梁老婆說,這麼晚了,快吃飯吧!就起了身。老梁說,吃過了,我們剛喝完酒。老梁老婆說我知道你們去喝酒了,可是總不能光喝酒不吃飯吧。老梁說,跟你說吃過了,怎麼這麼囉嗦?老梁老婆說誰相信你們喝酒還吃飯?還是吃點吧。老梁一拍茶幾,大吼,我說你囉嗦什麼?真麻煩!

老梁老婆隻好重新坐下,看她的電視劇。

老梁命令道,調五套!老梁老婆說,五套有什麼好看?今晚又沒有足球。老梁再一拍茶幾,我說看五套!老梁老婆就乖乖地把頻道調到央視五套。能看出來她非常不願意,鼻子眼睛擠成一團。

我趕緊出來打圓場。我說老梁打乒乓球有什麼好看的?讓嫂子看電視劇吧。

老梁老婆有了支援,剛想從茶幾上拿起遙控器,老梁卻搶先把遙控器抓到手裏。他說今天就看五套。一會兒乒乓球打完了,再看八套。

老梁老婆撇撇嘴,不說話了。

老梁說你去把茶葉找出來,要狗子送來的那包。——二百多塊錢一兩的。

老梁老婆就去取茶葉。取來,放在茶幾上,隨手抓起一本雜誌。

老梁說你讓我們吃茶葉啊!

老梁老婆恍然大悟,忙跑到廚房裏燒水。

老梁在後麵大聲說,再榨點果汁!蘿卜汁也要一些!你動作快點!這酒喝的,頭暈腦脹……

趁老梁老婆在廚房裏忙,我偷偷捅了捅老梁。我說你喝多了吧?

老梁說你還不了解我的酒量?這點酒能多?

我說那廚房裏那個人是誰?

老梁說,你嫂子,我老婆啊。

我說我看她不是你老婆。我看她是菲律賓女傭。

老梁笑了。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覺得我這樣很過份是吧?

我說難道你不認為自己過份?

老梁說是,我也認為過份。我也知道這樣對她不應該,約等於虐待。可是我隻能這樣做。隻要喝了酒,隻要回家晚了,我就必須這樣做。也隻有喝了酒,也隻有回家晚了,我才這樣做。

我聽得稀裏糊塗。

老梁說,你想,女人嘛,都有些敏感。特別是你嫂子,有時敏感得簡直讓人受不了。我這麼晚回家,又喝得五迷三道,她肯定會想,是不是出去找哪個女人鬼混了?……你別笑,是女人都這麼想。這事不用前科,也不用把柄。這時候,我如果熱情地幫她做這做那,說盡好話,她就會以為我心虛,也就基本把猜疑,變成既定事實了。所以,這時候,一定要理直氣壯一些。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是男人,就要對自己的老婆狠一點!

我說嫂子真是這樣的人?

老梁說女人都是這樣的人。

我說不一定吧。

老梁說,一定。

然後他再一次扯起嗓子衝廚房吼,怎麼還沒弄好?你是去泡茶,還是去栽茶樹?

我偷偷地笑。我想可真苦了老梁了。一邊對他老婆情意綿綿,一邊還要盡量 “虐待”她一番。這老梁現在,肯定心如刀絞吧?

再一想,假如老梁老婆聽到老梁剛才的話,或者在某一天識破了老梁的伎倆,那麼,到那時候,我可憐的老梁,該怎麼辦呢?

賠我們十塊錢

我和滿倉在芙蓉小區揀垃圾,看到一棟樓房前麵停著一輛貨車。貨車上裝滿著方木、板材、成箱的瓷磚、成桶的油漆……司機半躺在駕駛室裏,邊抽煙邊喝礦泉水。滿倉嘻皮笑臉地湊上去,問司機,怎麼不搬?司機說裝潢材料市場的搬運隊正好忙著,騰不出時間。滿倉說我們可以啊!他指指我,又遞給司機一根煙。司機接了煙,意示滿倉點著火,深吸一口,說,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得去問東家。

滿倉就領著我去找東家。東家住在四樓,滿倉小心翼翼地敲門。一個男人開了門,見到我們,忙做出關門防賊的樣子。滿倉跨前一步,前腿弓後腿蹬,一隻手使勁推著門,一隻手伸到懷裏摸煙。滿倉說大哥,您是不是要裝修?男人說我沒有廢品要賣。他一邊說一邊往外推著滿倉。滿倉說大哥您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收廢品的。我們是想幫您把那一車裝修材料搬上來。男人翻翻白眼說免費?滿倉說免費也行。不過這麼熱的天,您總得多多少少賞我們一些。男人說那你們還是快點走吧,我已經請了搬運工。滿倉說我知道您請了搬運工,我還知道那些搬運工現在過不來。既然他們過不來,我們就完全可以把這些東西替您搬上來。男人想了想,問,你要多少錢?滿倉說咱們這裏的價格,搬一車裝修材料,是六十塊錢。當然,這是指三樓以下的樓層。您這是四樓,像一些大件,就得再加一塊錢。比如那些木頭,一根就得再加一塊錢。那些瓷磚,一箱也得再加一塊錢。寶麗板,算您五張加一塊錢。油漆……男人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走吧。滿倉說當然,我們和那些搬運工不一樣,我們的收費比他們要低。我們是加一層樓隻多收五毛錢……男人說走吧走吧別在這裏浪費時間。滿倉說不過,那些搬運工會跟你要盒煙什麼的,我們什麼都不會要……男人說你到底走不走?滿倉說那這樣吧,也不加錢了,就收個原價,您給六十塊。男人說再不走我可要拿棒子轟了。滿倉說那好,反正今天我們哥倆閑著也是閑著,就要個飯錢算了。五十塊!男人的眼睛就笑了。他說,成交!

那時已是中午,我和滿倉還餓著肚子。於是我們先跑到附近的小飯館吃了兩碗炒麵,花掉六塊錢。我說滿倉,那麼一大堆東西,咱倆能搬上去嗎?滿倉說怎麼搬不上去?搬一下午,賺五十塊錢,能頂咱倆幹兩天,不劃算?我說當然劃算。不過,就咱倆這體格,我怕吃不消。滿倉說吃不消也要搬。晚上睡一覺,就歇過來了。

我們吃完炒麵,重返小區,卻發現兩個人正從那輛貨車上往下抬木頭。滿倉衝上前去,問,誰讓你們搬的?一個留著小胡子的小夥子說,當然是東家。我們是裝潢材料市場搬運隊的。滿倉說東家已經應了我們,你們怎麼能搬?沒有先來後到了?小胡子笑笑。他說這我可沒有辦法,你得去問東家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