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老劉打麻將贏了三百多塊錢。這可是一件大事情,在此之前,老劉還從來沒有贏過錢。回了家,鑽進被窩,老劉仍然沉浸在贏錢的興奮之中,難以入睡。等終於迷迷糊糊進入到淺睡眠狀態,掛鍾又當當當地響開了。老劉被吵醒,再一次想起贏錢的事,再一次興奮起來,又是很長時間沒有睡著。很長時間沒有睡著的老劉,在床上翻了兩次身。
第二次翻身的時候,他碰到了妻子的肩膀。於是妻子也在睡夢中翻了個身,正好壓住老劉的一條胳膊。壓了一會兒,老劉覺得胳膊有些麻,不得不輕輕推開妻子。妻子被推醒,嘀咕一聲,你還沒睡著?老劉說,嗯。這時口有些渴,老劉起來去客廳找水喝。這時掛鍾又當當當連響幾聲,老劉知道,自己已經在床上折騰了兩個多小時。
喝完水,重新上床,再一次碰到剛剛睡著的妻子,再一次將妻子碰醒。妻子翻了幾次身後,爬起來去了趟洗手間,順手打開臥室的大燈,將老劉的睡意再一次趕跑。老劉說怎麼還用打燈?拿被子蒙了頭,仍然睡不著。一會兒妻子回來,關掉大燈,老劉把腦袋重新從被子裏鑽出來。這時他似乎也有些尿意,就摸著黑去了趟洗手間。回來,涼涼的身子鑽進被窩,又碰到妻子的肩膀。妻子縮一下身子,說,真涼,條件反射般拽了拽被子,這一拽,老劉的半個身子都露到被子外麵。老劉想堅持到睡著算了。等睡著了,就不覺得冷了。可是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被凍醒。他不得不把被子往自己這邊拽,可能用得力氣稍有些大,妻子又一次被他的動作弄醒。妻子不滿地說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吃興奮劑了?翻一下身,一條胳膊壓過來,正好壓上老劉的脖子,讓老劉呼吸困難。老劉拿開她的胳膊,又將好不容易睡著的她弄醒。這時掛鍾又當當當地響起來,兩個人翻來覆去,你吵醒我,我碰醒你,一整夜都沒怎麼睡覺。
第二天老劉的妻子黑著眼圈去上班,打了一路嗬欠。她是公司的會計,那工作不容許有任何失誤。可是那天她竟點錯一個小數點,於是十二萬變成了一百十二萬。盡管發現及時,還是被領導狠狠地批評了一通。這樣晚上回家的時候,她的心裏就很不舒服。她把出錯的原因,歸於昨天一夜都沒有睡好。
老劉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中午在辦公室裏困倦難支,就下樓買煙抽。似乎他一邊過著馬路一邊睡覺,猛然驚醒,一輛汽車吱嘎一聲刹到他麵前。司機從車窗伸出腦袋破口大罵,老劉剛還了幾句,司機就衝下來,兩個人就站在大街上動起手。
晚上吃飯的時候,妻子埋怨老劉昨夜沒讓她睡好覺,話說得有些重。本來就窩了一肚子火的老劉於是急了,他說哪裏是我沒讓你睡好覺?明明是你沒讓我睡好覺!
怎麼是我沒讓你睡好覺?
因為你上個洗手間也開燈!
那是因為你翻來覆去把我弄醒!
我翻來覆去?你不壓我的胳膊,我早睡著了!
如果不是你碰醒我,我怎麼會壓你胳膊?
兩個人一天的怨氣,終在這一刻爆發。很久沒有吵架了,憋了很久的雞毛蒜皮趁機一點不剩地往外倒。兩人吵架有一個固定的程序,那就是先動嘴,然後摔東西。老劉先摔了沙發墊,妻子馬上摔了果盤,老劉又摔了煙灰缸,妻子又摔了花瓶,老劉接著摔影碟機,妻子抱起電視,就往陽台上衝……
三天後,他們合好如初。那天晚上老劉再一次去打麻將,再一次贏了三百塊錢。回了家,剛躺下,掛鍾就當當當地敲起來。老劉睜開眼睛想了一會兒,悄悄來到客廳,從牆上取下了掛鍾。
心裏想,那次吵架,怎麼沒想到罪魁禍首其實是這個掛鍾呢?
戰 士
戰士回到家鄉,養起牛羊。
戰士扶牛耕地,耕到地頭,不喊“喔”或者“籲”,他喊“向後轉”。牛耕了一輩子地,沒聽過這等吆喝,當然不敢就範。牛和戰士較起勁,一個拚命往前衝,一個拚命喊“向後轉”,結果忙了一天,半畝地還剩一大半。於是戰士就火了。戰士衝牛吼,信不信老子一槍崩了你?
戰士沒有槍。他隻有一把鋤頭。
農閑的時候,戰士喜歡聽戲。戲台搭在村委大院,縣呂劇團送戲下鄉,鑼鼓聲把村子震得搖搖晃晃。戰士搬一個馬紮,坐在前排,兩腿分開,兩手並攏放於膝蓋上,腰杆挺得筆直,眼不斜視。落幕,戰士熱烈鼓掌。他是惟一給演員鼓掌的村人。戰士在軍隊,學到不少東西。
戰士的被子,總是疊成磚頭。戰士的鋤頭,總是擦得鋥亮。戰士的臉盆裏,總是放著牙缸。戰士走在黃昏的小路,喜歡唱歌,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戰士和村長,艱難地交談。
戰士說過年,有沒有我的份?
村長說,會有。
戰士說可是我情況有些特殊。
村長說,可是你當過兵。當過兵,就有份。
戰士就笑了。他的牙殘缺不全,那些缺掉的牙,被留到部隊。
大年三十,天奇冷。戰士穿了帶著折痕軍裝,夾了馬紮,來到院子,坐下,目不斜視。他的兩腿分開,兩手並攏放上膝蓋,腰杆挺得筆直,表情嚴肅並且期待。牛在旁邊倒嚼,一邊哞哞地和他交談。鑼鼓響起來了,村長帶領著村人,開始送春聯。那些春聯是送給光榮軍屬的。那是一種標誌。
戰士坐在院子裏,等。
戰士等了一個下午。
黃昏的時候,戰士突然站起來,小跑到門口。村人正往他的門上刷著漿糊,鑼鼓敲得熱鬧。戰士打一個立正,行一個標準的軍禮,一動不動,直等村人貼完春聯全部離開,才肯放下手。放下手的戰士笑了,他小跑回院子,立定,夾起馬紮,再小跑回屋子,立定,脫下軍裝,疊好,上炕,躺下,就睡著了。
戰士一直在笑。
天黑了,鞭炮聲稀稀零零地響起來,戰士還在夢中。後來鞭炮聲連成了片,驚天動地。戰士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他說,齊步——走!
戰士沒有打過仗。即將開赴越南的時候,他卻回了故鄉。一次實彈演習,一顆手榴彈在他身邊爆炸。從此,他聽不到任何聲音。
約會進行曲
車行至A城的時候,劉經理忽然想起一個幾年前的生意夥伴。他讓司機阿東把車子靠到路邊,他說我得去拜訪一下,應該需要四個小時吧,你隨便逛逛,記著五點鍾前趕回來,接著上路。然後阿東看到劉經理肥胖的身子拐向擁擠的步行街。
他們此行是為考察市場,目的地是B城,所以劉經理對朋友的突然拜訪,就成了旅途中的一個意外。阿東坐在車裏抽煙,他想四個小時能做些什麼呢?抽到第二支煙的時候,阿東猛然想起自己兩年前交的一個筆友也在A城。他掏出電話薄,竟然一下子翻到她的號碼;他試著給她撥電話,竟然一下子撥通了。驗明正身後,他聽到她驚喜的聲音。
我就在A城呢。阿東說,……對,是路過,一會兒就走……能逗留四個小時……是的,四個小時。你能不能出來喝杯茶?可以?太好了。那我等你。就在……華聯商場門口碰頭吧!阿東把頭探出車外,盯著路對麵的華聯商場,那裏有一個巨大的掛鍾。阿東想,還有三個半小時可供揮霍。三個半小時能幹些什麼呢?可以喝杯茶,吃頓飯,甚至找個沒人的地方吻她一下。他知道她對他有些好感,他至今還保存著她寄來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清純迷人。他還知道她在某個公司當秘書,姓上官。也許女秘書都這麼漂亮吧?他想。
刮胡子的時候,電話響了,是她。可能得稍等一會哦,她抱歉地說,剛剛來了個客戶,正好經理不在,我得陪著,經理回來後才能脫身……隻能等一會了,一會兒我再給你打電話。她的聲音柔軟甜美,所以阿東隻能說,那就等一會吧。
等了半個小時,仍然沒等來她的電話。他打電話過去,他說你的經理還沒回來?他聽出她的聲音明顯帶著些虧疚,她說還沒有,不過我已經給經理打過電話了,經理說,半小時後應該能趕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