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長出一棵香椿樹10(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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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雄

他是英雄。因為一粒進球。

小組賽廝殺到最後一場,形式變得非常微妙。雙方隻要戰平,就能攜手挺進八強。主教練把隊員們一個個叫去單獨談話,那幾天到處都是暖昧的空氣和目光。官員,教練,球員,球迷,所有人都知道,這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平局。

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上半場,零比零。

下半場,二十二名球員在球場上繼續著他們天衣無縫的表演。帶球,分球,突破,一切都那樣井然有序;傳球,搶斷,射門,仿佛經過多次彩排。皮球在草地上滾來滾去,滾向一場平庸的零比零。

距終場還有一分鍾。觀眾們開始歡呼,為了一場平局。這時他和他的隊友們發起最後一次進攻。他帶球奔襲禁區,拔腳怒射。皮球劃出一道怪異的弧線,直掛球門右上角。守門員高高躍起,空中似一條金色的鯉魚。他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皮球重重砸進網窩。

整個場球刹那安靜。觀眾們沒有悲哀和憤怒。他們隻剩下尷尬。

二十二名球員全都呆在原地。主教練臉色變得鐵青。那粒進球,砸中所有人的心髒。

最終比分,一比零。對方被淘汰。他的進球推翻所有人賽前不懷好意的預測。他成了英雄。不是力挽狂瀾的英雄,而是恪守職業道德的英雄。他回到自己的城市,受到所有球迷最狂熱的歡迎和最理性的崇拜。

隻不過,他隻當了一天英雄。

賽後的興奮劑檢查,抽中了他。他留下了兩瓶尿液,回到家。後來正在休假的他得到了消息。A瓶,呈陽性。

那天他喝了很多酒,醉得很深。醒後,他主動放棄了B瓶的檢查。他說不用查,是的,我吃了違禁藥品,我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他被禁賽五年,罰款五萬元。他幹脆提前掛靴,獨自一人去了一個鄉村小學。教體育。

他是被冤枉的。他隻記得比賽結束後,有隊友遞給他一瓶水。他咕咚咕咚喝下去,然後把瓶子扔得很遠。那瓶水的味道有些怪,可是他沒有任何懷疑。他根本想不到,出生入死的隊友們,竟會因為一粒入球,將他暗算。

他不再是英雄。他成了一個職業道德淪喪的作弊者。他記得他的隊友,他的主教練,他的俱樂部官員,他的對手,對手的主教練,客場的觀眾,他記得他們看他的那種眼光。他更記得當他被檢測出服用過興奮劑後,很多人興災樂禍的表情。

他比竇娥還冤。可是他不想為自己申辨。他更不想反抗。他知道,申辨和反抗沒有任何用處。他是注定的失敗者。他可以戰勝一個人,一支球隊,甚至一場戰役,卻戰勝不了一個環境,一種規則。

他在那個鄉村小學,一幹就是五年。五年時間裏,他不再關注足球。偶爾看看球賽,也隻看國外五大聯賽。國內足球之於他,已經失去了最後一絲吸引力。

五年後,他所效力的那個球隊由於賭球和打假,被公安機關強勢介入。然後,順藤摸瓜,扯出了五年前的事。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場事先被操縱結果的比賽。隻不過由於他,那場球,最終回歸了足球和體育的本身。

當然,還有他的興奮劑事件,也是被人陷害。他是真的一個人打敗了兩支球隊和一種規則。

他再一次成了英雄,萬眾矚目。有球隊向他伸出橄欖枝,他不去;有足球學校請他當教師,他不去;有報社請他當體育記者,他不去;有電視台要采訪他,他去了。

那天主持人問他,現在你是名副其實的英雄。請問,對足協的錯誤處罰,你會上訴嗎?

他說,足協處罰得對。我不是英雄。

主持人問,怎麼可能?難道興奮劑事件不是對你的陷害嗎?

他說,是。

主持人問,難道不是你改變了比賽的結果嗎?

他說,是。

主持人問,那你為什麼不承認自己是英雄呢?

他說,其實那一天,我根本沒想打破那個預定的結局和齷齪的規則……我也是在表演……我之所以射門,是因為我想讓自己的表演更真實一些……我比所有人都無恥……我本想一腳將球踢飛,哪想由於技藝不精……

於是,他再一次從英雄,變成一位職業道德的淪喪者。

可是後來節目播出時,這一段被掐掉了。隻因為這個時代,需要一位英雄。

所以,他仍然是英雄。

哪怕他是虛假的。哪怕連他都承認,他是虛假的。

陰 謀

同大多數人一樣,他上班前與妻子吻別,周末陪妻子逛各個商場,逢節日給妻子買大捧的鮮花,偶爾也會在廚房裏大顯身手。他愛他的妻子。他曾經跟朋友說,我這老婆啊,給我三宮六院我都不換。

他的話是真的。因為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他不賭博,不抽煙,很少喝酒。盡管是部門經理,卻慎於風月。可以說,他是一個標準的模範丈夫,無任何不良嗜好。經常有朋友勸他,晚上出去玩玩吧,人生苦短,放縱一下算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他笑笑,不說話。他想,這哪能呢。

一次他去外地談一筆業務,邂逅一位很美麗的女子。他們聊了很多,彼此都有些相見恨晚。末了,女子對他戀戀不舍,並約他一起共度良宵,他卻被嚇出一身冷汗。回來後他沒敢把這件事告訴妻子,跟朋友說時,卻被朋友們嘲笑了很長時間。更有人說,你還算個男人嗎?這句話,讓他難受了很長時間。

這以後,他變得更少外出。晚上沒事,便一個人躲在書房裏看書。這樣看了一段時間,四十多歲的他竟突然對文學產生興趣。他開始寫詩,寫情詩,先是自己欣賞,後來試著投給一些報刊,竟然發表了很多。

有時候,他把他發表的詩拿給自己的妻子看,她就納悶,以前怎麼不知道你會寫詩?他笑。她再問,哪個美女把你刺激成這樣?他再笑笑,哪有什麼美女啊?妻子便不再問,她好象對他很有信心。倒是他們的保姆娟子站在一旁,兩眼閃閃發光地盯著他,流露出無限崇拜。

娟子長得不錯,細皮嫩肉的。他的朋友中有見過娟子的,都這麼說。

有那麼幾次,他在書房裏看書,很晚了,娟子陪著他,給他續些茶水,或呆在一邊不說話,隻是偶爾瞟他一下。他覺得這很有些紅袖添香的味道,這樣想著,心裏便得意起來。有時候娟子站在他的身後,他可以聞見娟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少女所特有的甜甜的氣味,這時的他,竟也有些心猿馬意了。

更嚴重的是,有時候娟子還會主動靠上來,在他的背後輕輕地蹭著,他一邊不露聲色地躲閃,一邊卻對這種感覺產生出許些依戀。他認為自己很無恥,可有什麼辦法呢?自己的感覺不會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