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長出一棵香椿樹12(2 / 3)

女人說我知道你是警察……可是,那已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

男人說不管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我也是警察。現在,我想我還是警察。

女人說我知道你是警察……可是那時候,你是稅警啊!

王的功勳

一開始,王隻是一位少年。

一天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王。他住著富麗堂皇的宮殿,麵前站滿忠心耿耿的文武百官。醒來後他認為這是上天的招喚,他認為,自己應該成為解救百姓的王。

他開始習武,讀書,拜訪天下智者。他樂於施助,廣交朋友,隻為某天揭竿而起。

這一天終於來了。王集合三百農民,殺掉本地官吏;王率領更多農民軍和各地起義軍,殺向都城。所到之處,王一路凱歌。

隻用一年時間,王就推翻並殺掉了舊的王。現在他終於成王,可以建立新的政權,頒布新的律令。

王釋放了監獄裏所有的犯人。

王打開糧庫,將糧食分給饑腸轆轆的百姓。

王鼓勵大臣進諫。拍馬屁者,斬。

王支持百姓讀書識字,王希望百姓習武健身。

王重視傳統,王更不拒絕新潮。

王將一個帝國,治理得生機勃勃。

當然,他還需要拓展帝國的疆土。

王一年,滅近鄰桃國;王三年,滅近鄰柳國;王五年,滅近鄰槐國;王八年,滅近鄰李國;王十年,滅近鄰楓國;王十五年,滅近鄰樺國;王十六年,滅近鄰鬆國;王十八年,滅近鄰芙蓉國;王二十三年,滅近鄰鳳凰國;王二十五年,滅近鄰梧桐國和麒麟國……

王的曆史,就是一部繁榮史和擴張史。

王心滿意足。

王知道,他的功勳,將被載入史冊;他的功勳數不過來,那些事跡將在史冊上寫滿十頁,寫滿二十頁,寫滿一百頁,寫滿二百頁……

這毫無疑問。

後來王死了。

當然,王的帝國延續下來。

王去了美好的天堂,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可是隻過一天,王便呆不住了。

王想知道,史冊關於他的功勳,到底是如何記載的?

天上方一日,世上幾千年。

所以,他見到的史冊,是幾千年以後的史冊。

王翻開了它。

王尋了很長時間,才看到了自己。卻隻有一句話:王,生於某年,卒於某年。

再無一字。

王就後悔了。

想了想,隻好變成一張書簽,夾於此頁……

我好像見過你

現在我坐在火車站候車室的長條椅上等火車。火車進站還有半個小時,半小時對我來說,實在難捱。於是我開始打量坐在對麵的旅客。我想這應該是一種打發時間的很有趣的辦法。我看到一位老人仔細地削著蘋果皮,他的水果刀比我家用的菜刀還大;我看到一個孩子津津有味地吮吸著手指,也許他把手指當成一粒美味的棒棒糖;我看到一個小夥子在睜著眼睛睡覺,他的頭下枕一個帆布包,嘴角流出一線很長的涎水;我看到一位姑娘捧著一本很厚的韓文書,正聚精會神地看。這姑娘長發披肩,五官標致,皮膚白皙,十分漂亮。漂亮當然要多看一會兒,這樣我就把眼睛定格在她的臉上。可是這一定格,我竟發現她非常麵熟。我想我應該在哪裏見過她,並且肯定不止一次。可是在哪裏見過她呢?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於是我走過去,對她說,你好。她抬起頭,盯著我,臉上是很無辜的表情。我說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她愣一下,說,是嗎?我說肯定是。你是不是在我家門口的超市當收銀員?就是那個“真得利”超市。她說不是,我從來沒有做過收銀員。我說那你就是在統一路上的那家肯德基快餐店當服務員。她皺皺眉,說,我從來不吃肯德基。我說不是說你吃肯德基,是說你在肯德基當服務員。她再皺皺眉,說,我也沒當過什麼服務員。這時她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我看到她低下頭,嘩嘩地翻著手裏的韓文書,可是我哪能就此罷休?我說那就是我們在哪個舞會上見過麵吧?是市工會組織的那次舞會?她一邊翻著手裏的書一邊說,你記錯了。我不知道什麼市工會組織的舞會。我說那就隻剩下一種可能,我們可能是校友。她說是嗎?我說應該是。我是五職畢業的。她說有這個大學嗎?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說,是職高。她說我沒讀過職高。我說那就奇怪了,我明明見過你嘛。她啪地合上書,卻笑了。她說你還有事嗎?我說我不騙你,我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她說那你回憶一下,是不是你去哪個理發店理發時見過我。我說經你這麼一提醒,好像還真是這樣。她說好像?我說肯定。她說是不是叫紅玫瑰理發店?我說應該是吧。她說應該是?我說肯定是。她說那就對了,我們可能是在紅玫瑰理發店見過麵,我是理發師,給你理過幾次頭發。她這麼一說我就樂了。我說看看,我就知道我沒記錯,我就知道咱倆以前肯定見過麵。她於是向旁邊挪了挪身子,示意我坐下來,表情十分甜美。我坐下後,她問我,去哪裏?我說,去西安。她說太巧了,我也去西安。路上我們可以相互照應一下的。不過現在你得先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買個大碗麵,一會兒火車就該進站了。我看她扭著小屁股拐向旁邊的商鋪攤子,心情十分愉快。我想這一路上有這樣一位美麗的姑娘陪我聊天,肯定不會枯燥。正暗自美著,卻看見她已經回到我的麵前,身邊還跟了兩個警察。警察問她,是他嗎?她咬牙切齒地說,就是他。於是警察瞪我一眼說,跟我們走一趟。我說我沒辦法跟你們走一趟,火車就要來了。警察說火車來了你也得跟我們走一趟,這位姑娘說你神態可疑,並且對她有騷擾行為。我說不可能。至多我是打擾了她,怎麼就成了騷擾呢?打擾與騷擾,完全是兩個概念。警察大吼一聲,站起來!我馬上從椅子上蹦起,身體站得筆直。警察說,跟我們走!我隻好像一條狗一樣跟他們往火車站派出所走。我一邊走一邊說,我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她嘛。警察立刻開心地笑了,他說你這套小把戲,拿到清朝去或許還好使。我說可是我沒有撒謊啊!我真的好像在哪裏見過她。我肯定在哪裏見過她。

是這樣,我肯定見過她。你見過她嗎?你也肯定見過她。

偷 情

女人睡著了。她的頭歪向一邊,頭發淩亂地貼在臉上。她的嘴角流著涎水,洇濕了腮下的枕頭。女人的床靠在屋子一角,上下鋪,她睡在上鋪。屋子很大,至少擺放了十幾張這樣的床。那裏麵陰暗潮濕,雜亂不堪,隨便扯起的鐵絲上,掛滿了花花綠綠的毛巾、襯衣、外套、乳罩、工作服、內褲……

這時候女人本該去上班的。可是她感冒了,頭疼,噴嚏一個連著一個。女人便請了假。請了假,不但沒有工錢,還會再扣掉一天的工錢。女人當然心疼,可是她沒有辦法。她感冒了。頭疼,咳嗽,低燒,嗓子像著了火。

女人在夢中,看到古銅色的高梁穗子,看到土屋牆角柔弱的茉莉,看到白發蒼蒼的父親和年幼無知的孩子,看到她夜夜想念的丈夫……

女人的臉上,便掛了笑。

那男人正是這時摸進來的。

他小心冀冀地邁著貓步,卻還是碰到了腳邊的洗臉盆。臉盆發出“咣當”的聲音,讓男人的心跳至少停頓了五秒鍾。女人還在熟睡,年輕的臉蛋有了紅撲撲的顏色。男人走得更加小心,標準的賊的樣子。他終於走到了女人的床前。女人還在熟睡。他悄悄爬上了女人的床。女人還在熟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