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去二十裏外的鄉郵局,給男人打電話。
女人說你到底回不回了?男人說可能不回了,告不下假,搶工期呢。女人說地裏的活兒,怎麼辦?男人說你雇個人吧。你和爹,別太累。女人說累倒是不怕,可是娃想你呢。男人說娃長高了吧。女人說還用問?還有,娘在夢裏念叨你呢。女人想起她昨夜的夢,臉偷偷地紅了。男人說我今年又掙了不少,明年咱就能蓋上新房。女人說你要等到過年才回麼?男人說是,看樣子得等那時候。收成會好嗎?女人說會好。過年肯定能回?男人說肯定回……對了我給你買了銀手鏈。女人說你要嘮叨一千遍麼?男人說我現在,天天戴在手腕上呢。女人說沒人笑話你?男人說我不管,戴上它,像摸了你的手……女人說討厭呢你。男人說雇個幫手吧,別太累……掛吧,電話費挺貴的。
女人拿著钁頭,汗流浹背地刨著苞米稞子。爹跟在她身後,從稞上撕下苞米棒子,再把稞子捆起,扛到地頭。爹不時直起身來,伸著腰,抹著汗,露著痛苦的表情。女人便在心裏,恨起了男人。如果男人在,她和爹,怎會吃這樣的苦?男人光著膀子,钁頭上下翻飛,嘴裏哼著小曲,那苞米稞子,就一片片倒下了。她和爹跟在後麵,不時和男人開一句玩笑,好像根本不覺得累。有時娃也在,男人便尋一棵狗尾草,對娃說,咬著,閉眼,抬頭,大白天能看見星星呢!女人忙搶下狗尾草,嗔罵男人,怎麼這麼壞呢你。男人刨苞玉,總是光著膀子。他不怕苞玉鋸齒般鋒利的葉子。男人有著紅銅般的膚色。他健壯得像一頭公牛……爹問,想什麼呢你?女人感覺自己的臉,燒得像炭。
女人去二十裏外的鄉郵局,給男人打電話。
女人說你到底什麼時候回?男人說初三回,火車票都買好了。女人說那就過完年了啊。男人說是,又不能在家過年了。領導臨時找了點活給我幹,沒辦法。女人問什麼活?男人說和擦窗玻璃差不多,快過年了,都忙,領導就找了我和大龍。女人說危險嗎?男人說不危險,站在屋子裏擦,又不是吊在外麵。過年時幹幾天,頂鄉下幹三個月呢。女人說快些回吧,娘和娃想你,都快想瘋了。男人說幹完活就回。對了我以後不住這個工地了,這電話以後不能打了。女人說不打了,反正過幾天你就回了。男人說給我殺隻雞,多打些酒。女人說還用說?……你還戴著那手鏈?男人說當然,像摸著你的手呢。女人說真討厭……路上小心點,我掛了啊!男人說掛吧掛吧。
女人守著她的雞,她的魚,她的煙葉,她的燒酒。女人剛洗了身子,她感覺此時的自己,像花苞般嬌豔。女人安靜地坐著,候她的男人。她守著她的雞,她的魚,她的煙葉和燒酒。她想出去迎接他的男人。可是她不敢。兩年未見男人了,仿佛,羞澀和緊張,竟甚過了思念。
她坐在炕沿,側耳細聽著街上的動靜。外麵好像很多人,吵哄哄的。她聽到大龍的聲音。嫂子!大龍喊,嫂子!嫂子!女人突然感覺不對勁。她跳下地,慌亂地跑出院子。
很多人。大龍。村人。陌生人。還有男人。男人在一輛車上安靜地躺著,身上蒙一塊白布。那白布有些短,露了男人的雙腳。
我們正擦著玻璃,在十七樓。大龍說,他手腕上的鏈子突然掉出窗外。他叫一聲,探身想抓那手鏈,就掉下去了……
大龍把白布掀開一角,露出一隻緊握的拳頭。這手,扳不開了……。大龍說。
女人在昏厥過去之前,發出一聲尖利並長久的嘶嚎。
你可回來了啊——
大劉的心病
好像已經等待很久,我剛推開病房的門,人還站在外麵,他就喊,老周,這裏!
他倚著床頭,咧開嘴朝我笑,很開心的樣子。他正打著吊瓶,膝上放一本破舊的雜誌。
我愣一下,走過去,把手裏那兜水果放上床頭櫃。他說你空著手來就行了,怎麼還興帶東西?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沒什麼,幾個破水果而已。
他讓我坐下。有煙嗎?
還能抽煙?
沒事沒事。他嘿嘿笑著,他們都出院了。護士剛出去。現在這病房,隻住我一個人。
我掏出煙。他點燃一支,眯著眼,貪婪地吸一大口,深深吞進肺裏,閉緊嘴,好半天不肯把煙霧吐出。
多長時間沒抽煙了?我問。
好幾天了。他說,下不了地,又沒人來看我,我總不能讓護士替我買煙吧!他再狠狠地吸一口,那支煙,就隻剩了屁股。
知道我現在想什麼嗎老周?他的臉衝著窗外,把煙蒂扔出去。想起我在裏麵的日子。天天圈在屁大一點兒地方,沒一點兒自由!最長的一次,我半年沒抽煙!那可真叫難受。說完,他又點上一支。
一下子別抽這麼多。我說,對身體不好的。
沒事沒事。他擺擺手,點上煙,仿佛要一下子過足癮。這幾天,我怎麼感覺,跟在裏麵差不多呢?到今天為止,我正好住了半個月院。半個月,竟沒有一個人來看我!老周你是頭一個。
大家都忙吧。我紅了臉。
來做做樣子也行啊!他的臉躲在煙霧後麵,縹緲模糊。說一句話,然後走人,我就很感激了。前幾天,就你坐那張床的病人,來看他的,一個下午,十八個!好家夥,十八個人啊!他是幹什麼的?掃大街的!連掃大街的都這麼有人緣,我怎麼活得這麼失敗?
你多心了。我急忙說,大家都忙,你這又不是什麼要死要活的病。
其實他是什麼病,我根本不知道。
你來之前我還在想,假如今天還沒有一個人來看我,出院後,我重操舊業算了。反正,全世界都知道我幹過小偷。反正,我這汙點,怕是一輩子洗不掉了。
不會吧?我嚇一跳,這和你以前有什麼關係?你別開玩笑!
他不再說話,開始抽第三支煙。掐滅煙蒂的時候,他衝我笑笑。其實也不是開玩笑,他說,剛才真這樣想了一下。不過,放心吧老周,你這不是來了嘛!他把剩下的半盒煙,藏到枕頭底下。護士馬上要來了!他說,被她發現,可就麻煩了。
又坐了一會兒,扯了些雞毛蒜皮,感覺時間差不多了,我裝模作樣地看看表,就告辭了。
回到醫院門口的超市,再買一兜水果,轉身,再去住院部。這次我仔細地對著樓層,以防再一次搞錯。
朋友見了我,說,怎麼現在才來?
我說剛才走錯樓層了。你知道嗎,大劉也和你一樣,在這裏住院呢。
大劉?朋友撓撓頭,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哪個大劉?
坐牢的那個。我說,前幾年,偷商場,結果坐了三年牢。
偷商場,坐了三年牢?朋友仍然撓著頭,到底哪個大劉?
大劉啊!住在咱們小區,臉上有個大疤,傍晚常牽一隻京巴狗散步……
哦,他啊!朋友終於對上了號。不過——,朋友再一次撓撓頭,他坐過牢?不會吧。我怎麼從來沒聽人說過?
聰明人的願望
三個朋友曆盡艱險爬上一座高山,見到傳說中的神。三個人中,一個傻子、一個正常人、一個聰明人。神被三個人感動,決定幫他們每人實現一個願望。
傻子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試探著說,天太冷了,我想要一件羊皮襖。神揮一下手,他的身上就多了一件羊皮襖。羊皮襖做工精細,又漂亮,又暖和。傻子開心地笑了。不過很快他就開始後悔。他想,為什麼不跟神要兩件羊皮襖呢?
正常人想了很久,對神說,我想要一百萬美金。神揮了揮手,他的手裏就多出一張存單。他看了看存單,人就跳了起來。那上麵果真有一百萬美金。這麼多錢,他一輩子都花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