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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 臉
下班後劉局長和幾位朋友去夜總會喝酒。之所以選中那家夜總會,一是那裏環境幽雅,且透著一種舊上海的風情;二是那裏有一個拳頭節目——川劇變臉絕活。劉局長雖然對川劇興趣不大,但他請來的那幾位朋友中,卻有幾位是鐵杆川劇迷。更要命的是,其中最迷的那位,可以直接決定到劉局長的仕途。
所以劉局長當然要來這家夜總會。他對那位朋友拍拍胸脯說,這裏的變臉絕活,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喲!
但直到他們喝完第三瓶人頭馬,這變臉還是沒有動靜。劉局長急了,去問夜總會經理。經理說,非常對不起,那個變臉的川劇演員剛犯了急性闌尾炎,正在醫院躺著呢。不過沒關係,夜總會今天會考慮給所有的顧客打五折。劉局長心想,遭了!已經跟朋友拍了胸脯的事,結果卻沒得看了,他會不會認為我在耍他?
劉局長跟夜總會經理商量,能不能找別的演員替一下?經理說,這種絕活,會的人本來就極少。加上現在全國的夜總會都在爭搶會變臉的川劇演員,你讓我去哪兒找人?劉局長想了想,說,要不我來試試?經理用懷疑的眼光看看他說,你會變臉?劉局長說,會些皮毛,應該不會砸了你的場子。經理心想,救場如救火,事到如今,讓他試試也成。如果他真能演好,優惠的這五折費用豈不是省下了?退一萬步,就算他演不好,客人們把他當成個墊場的小醜,說不定也會心花怒放吧。於是點頭答應。
別說,劉局長去化妝間披掛了行頭,還真象那麼回事。但夜總會經理突然說,糟糕,忘了件大事,臉譜都在那位演員家裏放著呢!這可是機密,化妝間裏沒有的。劉局長說不怕不怕,我變臉不用臉譜。經理說你開什麼玩笑?劉局長拍拍他的肩,哥們放心,保證不會砸了你的招牌。
鑼鼓響,鋼鋼鋼鋼鋼,劉局長踩著鼓點來到台上,啪嗒,一個美妙的亮相。他向下麵瞅了瞅,幾位朋友正扭頭朝這邊看呢。那位關係到他仕途的朋友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巴,似在說:啊?怎麼一會工夫,老劉就成川劇演員了?劉局長心中暗喜,拿手一擋臉,然後猛一甩頭,啪,那臉就變了樣子,剛才還是一張慈祥的老實人麵孔,霎間就變得眼鼻移位,凶神惡煞。
台下一個女孩子當場被嚇哭。
好!掌聲四起。
啪,劉局長再一甩頭,又變出了另外一張臉。那是一張可憐巴巴的臉,透著無比的卑微和低賤,這張臉看得台下一位小夥子痛苦流涕,嚎叫著將一塊錢鋼蹦兒扔了上去。啪啪啪,隨著劉局長腦袋的快速甩動,英俊的臉、醜陋的臉、興奮的臉、沮喪的臉、熱情的臉、冷漠的臉、信心百倍的臉、無可奈何的臉、高傲威武的臉、低聲下氣的臉……一張張蹦將出來,惟妙惟肖,精彩絕倫。好!好!好!台下觀眾幾近瘋狂,他的那幾位朋友更是興奮無比,一連坐斷了好幾張椅子。
毋庸置疑,這是一場相當完美的變臉絕活表演。
去化妝間脫掉行頭的時候,夜總會經理拿著一摞錢對劉經理說,非常感謝兄弟的救場。我看以後您就來我們這兒表演吧,您可比那位川劇演員專業多了。劉局長伸手接過那摞錢,心想,你以為我是救你的場?我是救自己的場啊!我來你這兒表演?別說這點錢,後麵加上兩個零,我也不幹啊!
由於這次出色的變臉表演,劉局長和那位關係到他仕途的朋友,竟成了真正的朋友。半年後,劉局長如願升職。
一次劉局長在家裏喝酒,喝得有點多。老婆說,跟了你這麼多年,竟然不知道你還會變臉!今天你一定得告訴我,你這變臉絕活,到底是怎麼學來的?
劉局長大著舌頭說,誰告訴你我會變臉的?
老婆說,現在誰不知道你是變臉高手啊!快說怎麼學的?
劉局長哈哈一笑,這玩藝兒還用學?現在當領導的,哪個不會變臉?!
9月9日自殺事件
中午和大虎他們喝酒,老牛一個人喝下八兩二鍋頭。還想再喝,被大虎拉住。大虎說再喝可就多啦。老牛說沒事,最多時我喝過一斤二,照樣下地幹活。大虎說吹牛吧你,一斤二,喝不死你我去死!老牛就抓起酒瓶,對著瓶口喝起來。那天老牛真的喝下一斤二兩,沒喝死,大虎當然也沒去死。喝完了,老牛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說,喝死了也不怕,早他娘活夠了。他一邊說一邊笑,看不出任何“活夠了”的跡象。笑著笑著一線鼻涕就流下來,被老牛滋溜一下吸了回去。
樓房開始封頂了,所以老牛們的活兒就輕鬆一些。下午老牛靠在一袋水泥上抽煙,包工頭王文湊過來,問老牛,聽說你想自殺?老牛那時腦袋正痛,就嗯了一聲。王文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好死不如賴活啊!老牛想逗逗王文,就說,總這麼賴活,有什麼意思?王文睜大眼睛說,什麼事想不開啊?老牛不想搭理他,要走,卻被王文攔住。千萬不要幹傻事啊!王文說,你一死,上麵來人查,還以為是我拖欠工錢呢!老牛心裏罵,你他娘本來就拖欠工錢。王文接著說,就算你真的想自殺,也不能選擇這幾天啊!你這等於把我給賣了,是不是?這時老牛已經走遠了,卻仍然聽見王文在後麵喊,要自殺,也得等回了家再說啊!
那幾天,很多工友見了老牛的第一句話不再是“吃了嗎?”,而是“還沒去死?”。說這話時,個個眉開眼笑。
幾天後老牛再一次和大虎湊在一起喝酒,正喝著,大虎的手機響了,大虎就對著手機嗚嗚哇哇地喊。大虎是工友裏惟一有手機的人,晚上他總拿手機來玩遊戲。等大虎打完電話,老牛說,借我用用?又說,給你嫂子打個電話。老牛接過大虎遞過來的手機,拔了一個號碼,說,找你姨,我二十分鍾後再打。說完他關了電話,朝大虎笑笑說,手機這玩藝兒,我懂。
二十分鍾後,老牛再一次拔通電話,家長裏短後,老牛老婆問發錢了沒?他說沒,還沒。老牛老婆就不樂意了,罵了他一句。老牛就火了,他說上麵不發錢,我有什麼辦法?老牛老婆說你不能跟他們要啊!老牛說你以為他們是你兒子,說要就要?老牛老婆說你真是個笨種!老牛說你這個臭婆娘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老牛老婆說信不信我卸掉你一條胳膊!老牛說我扭斷你的脖子!老牛老婆說去死吧你!啪,電話掛了。
老牛想真是反了。這個臭婆娘怎麼敢這樣跟他說話?
繼續喝酒。這次老牛隻喝了六兩白酒,就覺得多了。他站起來靠著牆根撒尿,看著茶黃色的尿液在牆角畫出一個人形,突然有些興奮。於是他扔下還在一旁喝酒的大虎,一個人爬上了樓頂。
那天是九月九日。
老牛走向樓頂天台的邊沿,站在那裏晃。很大的風,吹得他站不穩。然後老牛就搖搖晃晃地在天台的邊沿散步,學著電視上的雜技演員走鋼絲。這樣走了一會兒,他感覺很沒勁,就坐下來,摸出煙抽。他就坐在天台的邊沿。那是十八層樓的樓頂。他的腳蕩在半空。他聞到自己的絲絲腳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