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看著我,不答。孩子不甘心,再問,你是什麼,柱子?柱子把頭扭向一邊,仍不答。
孩子悻悻而去。我笑了。
與柱子同向村裏走時,卻發現柱子的臉憋得通紅,脖子向一側歪著,似努力抑製著什麼。我不解,問,柱子,怎麼了?
柱子看了看我,然後,扭頭。他朝著孩子們剛才離去的方向,扯開了喉嚨。
我聽見柱子吼,我——是——傻——子——
壯 士
100米決賽,隻需保住一枚銀牌,他所代表的城市的獎牌數,就會躍居第一。並不僅僅是一個名次的概念,這代表著許多實實在在的東西。100米是最後一項賽事,那是他們最後的超越機會。
他當然有拿一枚銀牌的實力。
發令槍還沒有響,他就衝了出去。是搶跑。他受到裁判的警告。氣氛變得驟然緊張。
教練告訴他,銀牌,一定要拿到手。拿了銀牌,你就成為城市的英雄;拿不到,你就是城市的罪人。可是現在,站在起跑線上,他認為自己必須第一個衝過終點。第二名,銀牌,對他來說,毫無意義。
沒有商量的餘地。隻能如此。
發令槍第二次響起來。他第一個彈出去。他像一隻神鹿。像一陣疾風。像一道閃電。像極快節奏的說唱或者音樂。周圍山呼海嘯,可是他聽不見任何聲音。他的眼睛始終盯著終點的那根紅線。那根線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仿佛伸手可及……
突然有人從身邊超越。是實力最強的那個對手,有著令人難以置信的衝刺能力。現在他落到了第二名。他和第一名,隻有小半步的距離。他調整著自己的節奏,拚盡了全身的力氣,試圖重新奪回第一名的位置,可是他辦不到。小半步,將成為第一和第二的距離,金牌和銀牌的距離,天堂和地獄的距離。
其實,他的任務,不過是一枚銀牌。有了銀牌,他就是英雄。可是他知道,今天,他必須最先碰觸那根紅線。第二名對他來說,注定是一場災難。
終點向他奔來。那根紅線向他奔來。可是他和第一名,仍是小半步的距離。對手即將撞線。他即將崩潰。
最後一刻,他撲向終點。他向那條紅線,伸出了兩手。
他抓住了那根代表勝利的紅線。他把它抓得很緊。抓緊紅線的霎間,他重重摔倒在地。他飛快地爬起來,一瘸一拐跑向攝像機。他興奮得滿臉通紅。他揮舞著那根紅線,衝攝像機不停地喊,看到了嗎?紅線!我是第一名,我是冠軍!他的膝蓋上流著血,一小塊白骨清晰可見。
所有人都驚呆了。人們忘記了阻止他。人們認為他成了一個瘋子。整個體育場鴉雀無聲,人們隻聽到他一個人近似於瘋狂的呐喊,我是第一名!我是冠軍!
理所當然,他犯規了。他被取消了成績。他丟掉了那枚到手的銀牌。他成了城市的罪人。
並且,終點的突然摔倒讓他有傷的左腿加重了傷情。雖然他仍然可以跑,但卻不再能參加任何比賽。他隻好選擇了提前退役。
可是他知道,自己必須這麼做。
因為女兒。因為他向女兒保證過。
出征前,三歲的女兒坐在妻子懷裏,說,爸爸能得第一名嗎?妻子說當然能,爸爸就是為第一名去的。他趕緊瞪一眼妻子。他知道自己沒有跑第一名的實力。女兒說那我也要去看。他說這可不行,人家不讓的。女兒不幹,哭鬧了半天,哭得他和妻子心煩意亂。最後女兒終於妥協,但是卻要他親口答應她一定要跑第一名。他紅著眼睛撫摸了女兒圓圓的腦袋。他咬咬牙,做出一個決定。他說會的。一定會的。我會第一個拿到那根紅線。第一個拿到紅線的,就是冠軍。到時你肯定會在電視上看到。我保證。然後,他躲到洗手間裏,嚎啕大哭。
這是女兒最後一次看他的比賽。大夫說,她的病情正在急速惡化,她活不到這個月底。
其實他本該呆在家裏陪著自己的女兒。可是,城市需要他的銀牌。
其實他本該為這個城市奪取一枚銀牌。可是,女兒需要他的第一。
所以,他去了;然後,他隻能犯規。
他的城市和他的女兒,他選擇了後者。
1912年的豬頭
1912年的豬頭,掛在周家大院的石牆。那豬頭的前額堆滿皺紋,咧嘴,眯著眼笑。60多歲的周老爺常靠著那麵牆,把一個水煙袋,咂得咕咕咚咚地響。
一年中絕大多數時間,那個豬頭,是村裏的惟一。幾年前一個清晨,周老爺把一個豬頭刮幹淨,扔進滾水,燙至半熟,撈出,調整好麵部表情,風幹晾幹,一件貴重的道具就做成了。是,豬頭隻是道具,是供奉鬼神和祭奠亡靈的,吃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