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繡的叫喊聲聽不見了,坑裏徹底絕望的十五人又瘋狂地大罵起來。寧可金便讓人抓緊填土。直到坑被填平隻剩下十五個人頭露在外麵,那罵聲才消失掉。然而,那消失了的罵聲卻轉化成三十個大到極致的眼珠子和三十道冷光,讓所有在場的人不寒而栗。
隻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寧可金。他抄起鐵鍁,卻不再鏟土,高叫道:“窮鬼,老子給你們推平土地!”猛地就向一個人頭鏟去。一鍁下去,那頭沒掉下,卻有一股血像噴泉一樣斜刺裏噴出老高老遠。寧可金並不停手,接連又猛鏟幾下,那頭終於落到一旁。
在他的示範下,一群國民黨兵蜂擁而上,或用鍁或用刀,很快將十五顆人頭全部弄掉。
接著,寧可金領人從前河灘上挖出他爹的屍首,抬到東嶺寧家老林裏築一座高墳埋起。他將一大堆人頭放在墳前,大哭幾聲,而後連夜往沭河西岸撤退了。當他們走出六七裏地的時候,聽到了天牛廟方向傳出的共產黨縣大隊前去解救的槍聲。
國民黨還鄉團的這場殺戮讓天牛廟的村幹部和貧雇農更感到土地成果的來之不易。更深更重的仇恨像一場山火在人們心裏熊熊燃燒。就連往日裏言行相對溫和的封鐵頭也與膩味一道同仇敵愾。對封鐵頭來說,一個傻老婆死了不足惜,足惜的是兒子坷垃。這個坷垃,三歲時就當給了外村人家,以後的許多年卻無錢沒能贖回,一直等到八路軍來了鐵頭當上村長人家才自毀前約恭恭敬敬送還與他。坷垃回到爹娘身邊時腿已經瘸了,是在人家放牛時掉進山溝摔壞的。鐵頭抱緊兒子結結實實大哭一場,發誓以後要好好對待兒子,以補償他多年裏未得到的父愛……然而,兒子卻讓寧可金殺了。看著鐵牛身上的血與腦漿,鐵頭差點把牙都咬碎了!他立即以村長和黨支部書記的身份與膩味商量,要組織一場對敵人的複仇!
膩味複仇的決心更為強烈。在得知封大花的死法和她臨受侮辱時的呼號,他全身的血管都要炸裂了!他對封鐵頭說:“日他奶奶,還不狠狠地殺!”他與鐵頭將全村地主富農排了排隊,擬定了一份近二十人的名單。這當中,膩味提到了費左氏,封鐵頭說:“她是幹部家屬,我看不能殺。”膩味又提到了銀子和她的兒子寧可玉。鐵頭說:“寧可玉個小崽子應該幹掉,銀子是窮人家的閨女,我看就算了吧。”他並提出,幹那個小崽子由他負責。膩味點點頭:“行。”
天剛放亮的時候,民兵們便按照這份名單奔向了一個個目標。可是人沒能抓齊,大約缺了一半,並且尋遍全村也尋不見。尤其是那個在敵人麵前最為活躍的麻川,怎麼找也找不到了。人們就明白,這些人是跟著寧可金投了河西。抓來的八個人,知道自己的死期已到,一個個都呈半死狀態,歪三斜四地躺在地上。
在行動開始的時候,封鐵頭獨自一人去了關押銀子娘兒倆的地瓜窖。他知道那個地瓜窖的所在。他走到那裏,蹲到窖口稍作傾聽,便聽到了裏邊傳出的輕微的喘氣聲。鐵頭心裏忍不住一陣急跳。
他朝四周看看無人,便將兩手往窖口一撐,將兩腿一懸,人便下去了。
借著窖口透進來的曙光,他看見了蹲在窖子一角的銀子。這個已經變得消瘦的女人對他的來到並沒表現出意外,她抬起那副讓鐵頭多年來每當憶起就怦然心動的眉眼定定地看著他。
鐵頭不敢與她對視,將目光移向了別處。這時他才發現,窖子裏沒有那個小崽子寧可玉。他便問:“你兒呢?”
銀子說:“自己爬出去了。”
“去了哪?”
“不知道。”
鐵頭對這話相信。他便感到了一絲著急。他猜想,還鄉團一進村,那幾個守窖子的女民兵便都跑掉了,因而便出現了寧可玉的這種逃亡。但他又對銀子的沒有出逃感到奇怪。便問:“你怎麼沒走?”
銀子苦笑了一下:“我走?我往哪裏走?”
鐵頭想了想也是。沉默片刻,他便試試探探地開口了:“銀子,我老婆叫寧可金殺了。”
銀子聽了這話,低下頭去一聲不吭。
鐵頭瞅著銀子,鼓鼓勁,將他心裏的話說了出來:“銀子,往後你跟著我吧。”
銀子突然抬起頭,大瞪著兩眼去瞅眼前的這個男人。
鐵頭又說:“這些年來,我一直想著你。你跟了我吧。”
銀子搖了搖頭說:“不行。”
鐵頭急急問:“為啥不行?”
銀子說:“俺不能跟兩個男人。”
“為啥不能?”
“丟人。”
“丟啥人?你答應我吧。”
銀子還是搖頭。
鐵頭心裏就有一股火焰升騰起來。他強壓住這股火又問:“真是不行?”
“真是不行。”
鐵頭便狠狠地瞅了他一眼,轉身爬出了窖子。
回到村部,膩味問他:“怎沒把小崽子帶來?”
鐵頭說:“跑啦!”
膩味問:“那麼銀子呢?”
鐵頭咬著牙說:“她呀,要跟著寧學祥走呢!”
膩味道:“那就成全她!”
鐵頭蹲到一邊沒再吭聲。
沒過多大一會兒,銀子就讓民兵抓來扔到了那些將被殺掉的人堆裏。奇怪的是,銀子閉著眼睛竟然一聲也不吭。看見她那樣子,鐵頭再也沒有勇氣看下去,起身悄悄離開了這裏。
抓到的人太少,膩味認為這遠遠夠不上複仇的水平。於是便擴展範圍,將一些與地主富農親近的抓來。
寧可璧也在其中。膩味認為他是寧學祥的親侄子,寧可金的堂弟,理應殺掉。誰知這個破落子弟不服,一進村部院子就向膩味叫喚:“主任主任,你不該殺我!我是中農,我家的地隻有二十三畝!”
膩味聽了這話卻一笑:“你還有臉說!你家幾百畝地都叫你賭錢輸光了,你還賺了個中農,哪有這樣的便宜事!”
寧可璧繼續申辯:“那地不都是我輸掉的,有許多是叫我大爺霸去的!你不信就問村裏其他人!”
膩味厲聲喝道:“不要再說了!放了你,誰給那些貧雇農抵命?”
接著,他就叫民兵們將這些人全拉到了村前鐵牛的旁邊。這次沒用他親自動手,夜裏死去人的親屬們就把這些人收拾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手段多種多樣。處死對象中有三名女性,那些妻女被國民黨兵強暴的男人們就用木棍鍁柄等物複仇,一邊罵一邊向她們的下身猛搗。銀子的下身先後有五六根棍子插進去,每根棍搗動的深度均達一兩尺深……廣闊的血泊裏,一顆太陽在簌簌地抖動……
在這場劫難之後,天牛廟的土改運動在膩味和封鐵頭的領導下繼續推進。他們又幹了好幾件大事。其中一件,是將寧家祖墳扒了。膩味本來是領著一夥民兵去扒寧學祥的墳的,他們覺得不把寧可金為他爹堆的墳扒掉於理不通。於是將墳掘開,把棺材撬開,無數钁頭鐵鍁齊搗,寧學祥那已經生出白毛的屍首轉眼間就變成了肉泥。幹完這些,人們意猶未盡,不知誰喊道:“把他家祖墳扒了,叫他們再富!”這倡議立即得到了熱烈響應,於是一輩輩往上來,寧學祥的爹、他的爺爺、老爺爺、老老爺爺……一根根白骨都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這中間,有幾個姓寧的貧雇農扒到第四輩或第五輩時幡然醒悟:“啊喲,這也是我的老爺爺呀!”臉上遂現出悔意,想阻止人們的行動。膩味道:“你家窮得X蛋精光,還認這個老爺爺幹啥?扒!”那些寧家後代便不好再好什麼,便讓他們繼續扒下去。最後,位於最上首的墳也被扒開,隻不過裏麵沒有天牛廟寧家祖宗寧三的骨骸,也沒有他那個向看山小夥子偷來家運功勳卓著的女人的骨骸,有的隻是一撮變黑了的泥土。
望著這一片在藍天下豁然洞開的墓穴,貧雇農們真正有了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
另一件事,就是向光棍們分老婆。這種做法是在其他村先開始的。“從肉體上消滅地主階級”,但在消滅範圍之中的男性肉體居多,原屬這些男性肉體的女性肉體有許多遺存下來,就引起了鬥爭領導者的思考。他們覺得,與其讓其閑置,不如給貧雇農解決切身困難。這也是鬥爭果實。是果實就該分掉。於是一個口號響亮地提出來:“貧雇農也要輩輩不斷香煙!”口號喊響時,那些女性肉體就被分掉了。
天牛廟也學習了這種做法。這種做法深得膩味讚賞。他說:“日他姐真好呀,翻身就要翻個透,連雞巴也要翻身!”他數算了一下,天牛廟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的地主富農的老婆閨女共有十二,而貧雇農中四十歲以下的光棍卻有二十。不夠分的,膩味便有點後悔在前一階段多殺了女的。無奈,隻好將女果實年齡提高到四十五歲,窮光棍年齡下降到三十五,這才達到了供需平衡。在分配過程中,膩味首先挑出了地主寧學禮的閨女金柳。他見過這小妮子,認為其長相在全體女果實當中是拔尖的。自己挑完,他讓封鐵頭也挑一個,鐵頭說:“我不要,我還有個當兵的兒,斷不了香煙。”膩味說:“不續香煙,那就辦飯吃呀。你老婆已經叫還鄉團殺了。”鐵頭說:“我不想要她們。”膩味問:“不要她們你要誰?”鐵頭道:“以後再說吧。”見他這個態度,膩味便沒再堅持分配給他。
在分配過程中,這些女人隻有少數識相,讓跟誰就跟誰。多數女人卻不,有的哭哭啼啼,有的需要硬拉硬拽才能弄到貧雇農家裏去。最不省事的是富農封西善的老婆。這個二十八歲的女人一聽風聲就上吊自盡了。膩味到那裏察看了一下,走出門氣惱地道:“這張×要給他那富農男人守節,沒門!”他向隨他來領這女人的禿子黃二根附耳幾句,黃二根進屋去忙活一會兒,出來滿麵羞紅地道:“行啦,俺把她占啦!”膩味這才下令民兵收屍。
十七個光棍的婚夜集中在一個晚上。第二天人們發現,他們的臉上多數帶傷。
膩味的臉上卻沒有。那個俊俊俏俏的金柳被領到寧家大院膩味的洞房時,她臉上沒有笑容,但也沒做什麼反抗舉動。到了晚上,膩味與她上床,她也是順順當當。膩味歡歡地做完頭一次後,按照前些年從覓漢堆裏聽到的法子去檢查他這份果實的貞潔程度,卻見金柳的那裏有白無紅。他急忙問:“誰操過你?”金柳先是說沒有人,後被膩味追問急了,便將眼一閉牙一咬:“俺爹!”膩味驚問:“真的?”金柳說:“真的,俺十五他就占了俺。”膩味氣憤至極,捶著床說:“日他奶奶,老子殺得對呀!地主階級真該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