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兒子的話也感動了老子。大腳點點頭:“這話說得好!不過我身板還行,爹幫你!爹不會餘力氣的!”

繡繡卻說:“我看你們爺兒倆別打這樣的譜。夠吃夠喝就行了,再置地幹啥?”

大腳用從村幹部們那裏學來的話說:“發展生產呀!你沒聽著幹部整天吆喝?”

繡繡說:“地多了沒好處,惹禍。就沒見大複查?”

大腳不服,說:“咱這點家業離地主富農還遠著呢!家明,明天我就跟你挖河泥壓地去!”

隨著假肢安裝工作的日益繁忙,臨沂假肢廠廠長費文典的愛情也一天天成熟起來。

費文典調往臨沂是1950年春天的事。那年剛過了年,他去看望因做切胃手術在臨沂住院的一個副區長,順便去地區民政局坐了坐。民政局長焉浩然是他當年在五中的老同學。聽費文典說起自己還在沂東縣當十一區的區長,焉浩然便問他願不願到臨沂幹。費文典問幹什麼,焉浩然說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工作:由於國內革命戰爭結束,大批殘廢軍人回鄉,他們中有許多失掉了腿的,行動嚴重不便;再加上抗美援朝戰爭又已爆發,新的殘廢軍人仍在產生,地區行署便責成民政局迅速籌建一個假肢廠,以便為殘廢軍人解除痛苦,體現政府對他們的關懷。這個假肢廠的廠長就由你來幹,你看你同意不同意。費文典覺得這個工作的確重要,而且因為自己的青春年華在臨沂度過,到這裏工作便對他格外有著吸引力,於是就立即點頭。一個月後,地區民政局正式向沂東縣委組織部發調令,讓費文典上任了。

這個假肢廠位於沂河岸邊一個廢棄的軍火庫裏。調來幾個懂殘肢修複的醫務人員和懂假肢製造的技術人員,再招募一些木匠,工廠就建成了。從此,全地區十三個縣的斷腿殘廢軍人便拿著民政部門開出的證明,分期分批地到這裏企圖尋回他們參戰前的形象與體能。費文典理解他們的心情,讓下屬把一條條木頭精琢細磨,做成惟妙惟肖長長短短的腿,再認認真真安裝到一個個殘缺的人體上。

安這個東西一次是不行的,要先度量一下,按特定規格造好了再去安。這些人中有的功勞很大同時脾氣也很大,加上來臨沂行走不便,再加上安裝時十分不適甚至疼痛,便忍不住罵將起來。尤其那些因為殘廢找不到老婆的罵得更狠。對年輕的罵:老子吃炮彈那霎,你還在你爹的蛋黃子裏泡著呢,今天你倒在這裏享福啦!對年紀稍大的罵:老子上戰場,你倒鑽進你老婆的×窟窿裏去了!你可真受用呀!個別火氣特別大的還要扇工作人員的耳光。費文典對工作人員定下“十六字方針”:罵不還口打不抬手,裝聾作啞搞好服務。無奈整天挨打受罵,工作人員受不了了,經常找到廠長提意見,有的人還想調走。費文典一邊做他們的思想工作,一邊也暗暗發愁。

過了些日子他在脖子上長了個大癤子,疼痛難耐夜不成寐,便到醫院治。到那裏一個年輕漂亮的女醫生看了看,拿小刀為他切開引出一泡花膿,又敷上藥包好。在整個過程中,費文典如沐春風竟然沒感覺到多少疼痛。這件事給了他啟發:在假肢廠,何不換一個女的為殘廢軍人服務呢?他回去之後立即在全廠女工中挑選,挑中了一個叫時學嫻的姑娘。這姑娘原來在車間裏幹,整天手拿砂紙負責把假腿弄光滑,長得細眉大眼,身子苗條可愛。費文典便決定讓她為殘廢軍人裝假肢。時學嫻早就不願在車間裏幹,聽到廠長讓她幹高級活兒十分高興,立即跟著有關人員學習,學個差不多了便登上崗位。

這一著果然靈。一些脾氣大的殘廢軍人進門時還罵罵咧咧,然而一到時學嫻跟前都變得安靜了。及至擼擼褲子把那殘腿伸出來,時學嫻一雙小手在那裏量呀摸的,一個個讓戰火與熏得烏黑的臉上奇跡般地現出了羞澀,乖乖地讓她擺弄再也不發一句粗言。有的人是高位截肢,度量、安裝時要涉及很隱秘的部位,可是這姑娘也不在乎,依然該怎麼幹就怎麼幹。這讓殘廢軍人感動得不輕,有的甚至流出淚來。在他們蹬著木腿離開的時候,同時也帶走了一份永難忘卻的美好記憶。個別終生未娶的,以後在幾十年裏就是靠這點回憶來慰藉他們對於女性的渴望之心,直至臨死他們還撫摸著義腿在心底呼喊幾聲“小時”。

由時學嫻帶來的全新局麵,讓費文典感到十分欣慰。他一次次在職工會議上表揚她的可貴精神,並向主管部門地區民政局多次推薦,為時學嫻爭得了許許多多的榮譽。而每當時學嫻接受了榮譽向領導表示感謝時,身為領導的費文典看著姑娘那一副嬌嬌嫩嫩的樣子,都不由得怦然心動。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與此同時,時學嫻再為殘廢軍人安裝義腿的時候,他心裏竟生出一股妒嫉。尤其是時學嫻為高位截肢的服務,他甚至有一種不能忍受的心情。費文典明白,自己是愛上時學嫻了。但他也明白鐵的革命紀律。他想,老同學把我弄到這裏負責,我如果在男女關係上出了事,是無法向老同學交代而且也是嚴重危害自己的政治前途的。所以,盡管心裏對關學嫻的感情日增,但在言行上卻沒有絲毫的表示。他仍像往常一樣隔上一月兩月回家一次,在家中過個三天五日再回廠投入緊張的工作。不為人知的是,他在與蘇蘇同房的過程中,腦子裏始終晃動著時學嫻的影子。他想像著關學嫻就在他的身下,他正在時學嫻的身體中進進出出。於是他就將那事進行得十分熱烈十分持久,致使受到錯愛不明真相的蘇蘇激動無比。

就在費文典正為自己的感情無法公開表達而十分苦惱的時候,一場離婚大高潮席卷了全國的幹部隊伍。高潮產生的起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婚姻法》的頒布。《婚姻法》的重要精神是婚姻自由。無計其數的幹部回頭一看,啊呀,原來自己的婚姻就是不自由的,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呀!再者,咱們進了城,她們卻在農村老家,家庭生活真是太不方便啦。可是要把她們搬進城裏呢,她們缺乏文化,年齡又太,實在也不能從事革命工作。再看看身邊呢,有那麼多那麼多的城市女性,她們是多麼年輕,多麼漂亮,多麼有文化,多麼富有革命朝氣!凡事是不能隨便比的,幹部們經過這麼有意識地一比,家中的黃臉婆便沒有了一點點份量。也不知是誰帶了頭,反正一時間幾乎是人人談離婚,人人辦離婚。衝決封建婚姻的潮流是銳不可當的。不必同家裏的老婆商量。隻要他們向有關部門提出申請便得到批準,然後就將一張離婚書寄回去。不過想一想,這些年來前妻還是比較辛苦的,是上養老下養小解除過他們的一些後顧之憂從而支持了革命的,那麼這次離婚就對她們做了照顧:離婚不離家。你可以繼續在家中居住,你不能為人妻了還可以繼續為人母,孩子可以由你撫養,我可以出一些生活費。經過這樣的處理,幹部們便覺得問心無愧了。在大離婚的同時,一個結婚高潮也在轟轟烈烈地興起。中國曆史上十分奇特的一種婚姻形式廣泛出現了。

臨沂是個小城市,這場風潮來得晚些。加上假肢廠的工作特殊,同社會接觸的麵很窄,等到費文典知道這事的時候地直機關已經有許多幹部在興高采烈地分發新婚喜糖了。費文典知道了這事之後當然也反思自己的婚姻。反思之後比一般人更為痛心疾首:我呀,我更是封建婚姻製度的犧牲品!他媽的,萬惡的地主寧學祥為了保他的土地,竟然不贖繡繡給了我一個替代品!隻怪我年輕時覺悟不高,就忍受了,這真是終身大錯奇恥大辱呀。想到這裏,已經三十多歲的蘇蘇的那一張臉在他眼前就像一塊破抹皮一般。費文典衷心擁戴中央人民政府的英明決定。他立即從舊報紙堆裏找出有《婚姻法》的那一張,在假肢廠掀起了一次學習高潮。學習過一輪,他決定找時學嫻個別輔導一下。誰知這個時學嫻比他還進步,一經輔導就開口道:費廠長,我跟你自由了吧。說著一頭拱到輔導員的懷裏。費文典覺得時學嫻的這種進步來得太快,說你你你,你怎能這樣呢!時學嫻揚起一張俏臉道:實話跟你說吧,你待我這麼好,我早想跟你好了。費文典心裏一抖,便不再堅持剛才的立場,隨即把時學嫻緊緊抱住。

跟遠路的幹部往家寄離婚書的做法不同,費文典是將離婚書送回家的。為了表示對蘇蘇的安慰,他臨回家時花三千七百元(當時貨幣,相當於後來的三毛七)買了一支三星牌牙膏;花兩千七百元買了一支建國牌牙刷,想讓蘇蘇享用一下城裏的文明衛生工具。另外還花四千七百元買了兩雙狼狗牌襪子。蘇蘇當時不在家,去姐姐家串門去了。他先向老嫂子費左氏說了,費左氏不但沒有表現出一點驚奇,反而說:“俺早就想叫你休了她,你看這麼多年了她也沒有個孩子。”蘇蘇過門二十多年來是沒有開過懷,吃過許多藥也不中用,近幾年看看實在養不出來了,便想抱養一個。費文典也同意這個主意,說:我到地區福利院裏挑,那裏有很多沒爹沒娘的小孩。不過他一直忙於工作,加上近來心都放在時學嫻身上,便將這事耽擱了下來。經老嫂子這麼說,越發覺得自己離婚離得對,於國於家統統有利。

可是蘇蘇卻不情願。看過費文典給她的離婚書之後大哭著要把它撕掉。費文典急忙喊:“寧蘇蘇,你手裏是人民政府文件!撕了它是犯法的!”蘇蘇這才被鎮唬住,把那張紙一扔就撲到床上哭。見她這樣,費文典心裏也不好受,但一想自己是按照國家法律辦事便又毅然斬斷了那股惻隱之心,說:“寧蘇蘇,我把話已經說明白了,明天還有十一名殘廢軍人到廠裏去安假肢,我得趕緊回去。”蘇蘇擦一把眼淚坐起身說:“你在家裏住一宿行不?”費文典說:“我們已經不是夫妻關係了,怎麼能住宿呢?”蘇蘇咬著牙道:“就算咱們通奸搿夥!”費左氏在一邊說:“文典,你就再住一宿吧。”費文典隻好打消了連夜回城的念頭。

這一夜蘇蘇瘋了。她掉著眼淚並且“唔唔”地哭著,一次次地與費文典交媾。費文典起初覺得與蘇蘇就要分手了,有義務給她個留念,加上蘇蘇的貪欲與癲狂也實在讓他感到刺激,便一連與她幹了幾次。可是當他累得實在不行的時候,蘇蘇還是不放過他,嗚嗚咽咽道:“再撈不著了,再撈不著了……”見費文典確實不能上路,蘇蘇便倒行逆施,趴到他的身上瘋狂地扭動,同時也將眼淚雨點一樣“唰唰”地灑到費文典的臉上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