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誌,當心踩壞我的提包。”喊聲裹著一團熱氣直搔我的耳膜。本來近幾日氣溫蒸籠一般,加上車內乘客密不透風,這喊聲和熱氣真令人心焦意燥。我以惱怒的目光橫掃過去——原來對方是個“大兵”。
憑心而論,對解放軍我本無惡感,而且想當年“造反”時為穿上一身軍衣倍感榮幸和自豪。可是現在卻油然升起一種莫名的妒意,便冷蔑地說:“你眼長在腳後跟上了?看到我踩你的提包啦?”
“同誌,別發火,俺是提醒一下。”他那粗啞的嗓音裏蘊藏著愁厚,一對大眼珠子老實得有些過分,呆呆地盯著我,使人感到渾身不自在。沒見過怎麼的?留長發、蓄黑胡是青春之美。誰象你傻帽似的,軍衣板板正正箍在身上,車上又沒糾察,大熱天連風紀扣都不解,順著脖子淌汗。他岔著雙腿護衛著一個半新不舊的帆布提包,那模樣象母親保護繈褓嬰兒。這老兄一定是個吝惜鬼!我刻毒地嘲弄道:“怕踩壞,怎麼不租輛小轎車呀?”
誰知,“大兵”不但沒有跟我翻臉,反而傻嗬嗬一笑,簡直是答非所問:“嘿嘿,俺這大山溝溝裏來的,能坐上公共汽車在長安大街逛一趟,就美得不行了。”他這誠摯而不失幽默的話語,不僅象排遣車內的悶氣一樣引起乘客一陣嘻笑,而且還產生另一種效果——喚起俠義者執言相助。有的指責我不該惡語傷人,有的讚揚他是“君子不與小人嘔氣”,一時間我竟然變成過街老鼠。而那個“大兵”,不但沒趁勢回擊,反而勸大家不要傷了和氣,這人,真怪!
車在一個軍隊醫院門口站牌處停下。我搶先下車,奪路逃遁。但當我回眸一瞥,發現那個“大兵”也下了車。不知是出寧提防還是出於好奇,我放慢腳步,落在他的後麵,看他究竟何往。當行至醫院門口,他突然呼喚一聲,疾步向一對青年男女奔去。我翹首望去,那個身材魁梧的青年軍人,腋下拄拐,右腿空蕩蕩的。身邊是個漂亮的姑娘。我正疑惑不解,這個“大兵”打開帆布提包,取出兩束紅如流火的木棉花,花用塑料袋裝著。他喜滋滋地說:“聽說你們要結婚,連裏派俺作代表向你們祝賀。嘿嘿,大夥說給咱們的自衛還擊戰的英雄送點啥呢?一合計,就叫俺帶來這兩束英雄花,祝願你們永葆火紅的青春……”我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紅得耀眼的木棉花,看著那沉浸在幸福中的情侶,看著那個樸實無華的“大兵”,不知為什麼,我的臉也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