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點開始看病,我掛的是3號,都過一個半鍾頭了,怎麼還輪不到我呢?”疑惑而又煩躁促使我不時抬腕看表,嗓子眼兒的氣流明顯趨於固體化。
“別急嘛,你後邊兒還排著很多號呢,人家不都在耐心等著呢嘛。”妻子知道我是炮仗脾氣,點火就著,遇事兒好犯急。雖然都是快行將就木的人了,但秉性難移,遇到不公平的事兒總愛討個是非曲直,所以離休前沒少得罪人。
“再過半個鍾頭看不上,就不看了!”我看到一號診室一撥兒人蜂擁而進又一撥兒人蜂擁而出,而且每撥兒人都有醫護人員陪同,其中眾星捧月般簇擁著的那個大腹便便而派頭十足者無疑是身價非凡的人物。
“人家都是首長,是領導幹部,工作很忙,負的責任大,醫院對他們優待一點兒也不算過分。你就闔上眼養會神兒吧,省得一會兒心髒又不好受。”
妻子的涵養比我好,對時下人情世故也比我看得透,再加上我本來患冠心病就怕感情過於衝動,所以與其說是她勸解莫如說安撫更為確切。
“我說同誌,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現在的事兒,是眼不見心不煩。你說醫院這是不正之風,他們對這種現象心裏也罵娘。”斜對麵一個比我年歲還大的老者不急不慢地說,“現在是人心不古哇,社會上的不正之風也是積重難返。為什麼咧?原因大夥都清楚,對不正之風的危害呢,上上下下又都明白。唉,不往下說啦,再說就要犯忌啦。我們還是盯著護士叫號吧。”對麵這位老者一番談吐,雖有遁世之感,但又不能不承認說得很實際。但是,人們要都失去對劣跡做鬥爭的勇氣和匡正時的責任感,那社會將會成什麼樣子嗬!
“誰是3號?”突然從一號診室門口響起一個女護士的喝問聲,那帶質問性的口吻簡直像獄警在提審罪犯。
“來,來啦。”妻子像聽到特赦令一樣急忙站起來,將我攙扶到一號診室門口。
“等一會兒再進。”女護士又下達了禁令,她那本來很俊的臉蛋卻肌肉僵硬得像個蠟製品。
這時,一撥兒人又蜂擁而去,那氣勢帶著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和神聖。
“老廳長,您怎麼站在門口哪?噢,聽說您心髒不太好,這是來看病?”由醫護人員陪同的一個年齡不過40出頭的中年男子驚訝地向我打招呼。
我定睛一看,見是剛剛提升為省衛生廳廳長的靳邑。我當廳長時,靳邑才是個科級幹部。才幾年工夫,我離休後的兩任廳長解甲歸田,靳邑才坐上廳長這個省衛生部門的第一把交椅。
“嗯,來看看病。”我心裏雖然一肚子不痛快,但大麵兒上不能給年輕幹部難堪,所以支吾了一句。
靳邑廳長臉一沉,側身對一位年輕醫生責怪道:
“這是我們省衛生廳第一任老廳長,老廳長來看病,你們醫院的領導怎麼不出來關照一下呢?瞧瞧,叫老廳長站在門口等著,像什麼話嘛!”
“靳廳長,這可不能怪他們,呶,”我說著示意地衝著一號診室旁三屜桌上的黑板一挑下頦兒,“那上麵不是寫著‘按號就醫’四個大字嘛?”
靳邑看罷麵露驚詫,但又微微一笑:“這麼說,我沒有掛號,所以也不受按號就醫,的製約嘍!”說完同我握過手後,拔腿而去。
陪同他的醫護人員麵麵相覷,看得出來他們心裏都在嘀咕:靳廳長帶有詼諧又不乏譏諷的話,是自我解嘲呢,還是對享有這種特權表示遺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