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患腸胃炎住進了休養所。一到病房,臨床的大個子山東籍戰士好意地提醒我:第一,要遵醫服藥;第二,要告訴親朋好友按鍾點探視;第三,飯菜吃多少打多少,不得浪費。不然,當心鐵所長狠狠刮你的鼻子。
“啥子鐵所長!上次吃黃連素苦得硬是咽不下,哇地一聲吐出來。她兩眼一瞪:‘巧克力好吃,能治病嗎?揀起來用水衝幹淨,喝下去!’咯老子,樣子好凶喲!”小個子四川兵憤懣地說。
躺在靠東牆床上的職工老張噗哧一笑說:“對付你們這幫嘎小子,多虧鐵所長,要不你們還不得猴長犄角。”
“哎,我說老張頭,你以為鐵所長光對我們新兵凶,對醫護人員也不留情。上回馬護士給我輸液,叫我留心看著滴管,結果我光顧看小說了,鐵所長進來查房發現膠管裏的藥液早不滴了。過了不大會兒,從斜對麵隱約傳來鐵所長嚴厲地訓斥聲:‘……崗位責任製上怎麼規定的?你忙我並不否認,但從根本上說還是個對患者的感情問題。說句不好聽的話,對方要是你愛人,你兩分鍾不看一趟才怪哩!’後來我看到馬護士的兩眼哭得象個燈籠似的。”說這番話的是幹部灶的小嚴。
我聽了幾個病友褒貶不一的談吐,不亞於給我個下馬威,看來須謹慎為上。與此同時,也萌發了一種好奇心,想盡早見識一下鐵所長到底何許人也。誰知午飯時,我便得到了領教。按醫囑,我是食“半流”。可是送飯車一到,看到雪白的富強粉花卷和色鮮味美的紅燒鯉魚,饞得我垂涎欲滴,加之拉了兩天稀,饑腸轆轆,實在難忍。我一看打飯的是個小護士,娃娃臉上一副笑模樣,便壯著膽子把盤子伸了過去,小護士嫣然一笑,來了個搖頭作答。我嘻嘻一樂,故意一拍肚皮:“沒事,裏邊的零件性能良好。再說,上有原則,下有靈活。隻要您高抬貴手……”
“不行!”我的話還沒說完,猝然間從護士身後響起一個女中音,嚇得我渾身一哆嗦。這時,四川籍戰士狡黯地向我一擠眼,我立刻猜出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鐵所長。我打量了她幾眼,心裏一陣暗笑:原來令人望而生畏的鐵所長,竟然是個身單力薄的老太婆。她個頭矮小,臉頰清瘦,衛生帽上露著銀絲,疏淡而細長的眉毛下架著一副深度近視眼鏡,一副知識分子溫文爾雅的氣質。從外貌看,慈眉善目,可敬可親,而且可以斷言,她年青時一定嫵媚動人,文靜俊秀。可是此刻,她卻以嚴肅的目光看著我,說:“你現在消化功能差,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是按病情而定的。要是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休養所不就成了飯館子了?”我怔怔地看著她的麵容,聽著她近似生硬的話語,覺得兩者是那樣的不和諧,甚至懷疑剛才的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行啊,客隨主便,來碗半流,吧。”我衝她一樂,端起碗進了病房。
按規定,探視時間為下午3點。我2點40分醒來,剛要進洗漱室,一眼發現鐵所長正板著臉站在門裏向門外樓梯處比比劃劃,話音雖然很低,但透過她那強硬而執拗的手勢足以說明雙方已進入僵持階段。我獵奇地踮起腳跟兒一看,門外樓梯口果然有個人,而且是個年近花甲的老者。他手裏拎著個雙拉鏈人造革旅行包,一身式樣考究的服飾,清臒的臉上熱汗涔涔,金絲眼鏡裏閃著焦急的目光,看模樣頗象個學者。他以近似哀求的語調說:“……從首都機場回來連家門都沒進,就心急火燎地趕來了,就差20分鍾,你就不會打開門,讓我看一看我的娜娜?!”
“我不是說了嘛,現在病員都在休息,沒有十分特殊情況,提前一分鍾也不行。”看來鐵所長絲毫沒有被老者的哀告所動心,她指著對麵木牌下端一行字念道:“下午3點以前不得探視。”並且以知識分子有點文縐縐的語調說,“製度就如同法規,應設而不犯。否則,有章不循,定其何用?你還是在樓下長條椅上小憩片刻。”說實話,我的火氣直撞腦門子,真想為那個老者打抱不平。鐵所長呀,鐵所長!難道你的心不是肉長的?假若是你女兒住院,你會怎麼樣呢?
“嘎巴”一下開門聲,宣布探視時間到。我猛然看到鐵所長幫著那老者提著旅行包,肩並肩地走了上來。而且兩個人邊走邊談。鐵所長問:“你不是原定明天回來嗎?”老者答:“考察任務完成了,又聽說女兒病了,還不心急如焚。”鐵所長微微一笑:“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動了個小手術,割了扁桃腺。”他們走進我隔壁房間,鐵所長喊道:“娜娜,你看誰來了?”“爸爸!”傳來一聲少女嬌甜的喊叫。“媽,您不是講爸爸來電話說明天才回來嗎?”“這叫電話趕不上變化。”我聽了一怔:怎麼,被無情地拒之門外的那個老者是鐵長的愛人?我的心裏忽地湧起一股熱浪,鐵所長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倏然高大了許多。我自問自答地想8鐵所長強令四川小戰士服藥,嚴厲批評馬護士違反職守,堅定地阻止我的貪食,無情地把自己的愛人拒之門外,這一切的一切,說明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