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江契約文書大量散落民間,紙質脆裂,文字易滅,故最為首要者即為蒐求,其次當為整理考釋,再次則為公布出版,最終化私藏為公用,天下學人皆可取用,而各自成就其專業也。故餘之所以關心茲事,實悚然於寶物幸存者有盡,散佚澌滅汲汲可危,蒐求之視其他諸事,不能不先列為急務矣。故餘之呼籲,亦以搶救整理為主,而各地政府部門之搶救工作,亦因此得以規模化、係統化。不數年間,入藏歸檔者竟逾十萬,文書從此長存天壤間,免去與草木同腐之厄,斯亦天不喪吾華夏文化之幸事也。
餘又以為,清水江文書數量之多,已足可與徽州文書、敦煌文書,並埒合稱為三大文書係統。惟研究成果欲與徽學、敦煌學相頡頏,則必專一以赴,急起直追,始可後來居上,蔚成清水江學專門學科。故2009年,餘嚐代表貴州大學中國書院,與天柱縣人政府達成合作協議,共同整理公布契約文書。蓋契約入藏檔案館,得以長留天壤間,固不失為一大好事,然倘若扃深錮,不能對外公開,徒令學界興歎,亦難免不留遺憾也。區區微願,則以此為契機,開創政、學兩界合作之局麵,擴大公共資源之利用開放範圍,促進鄉邦文化建設發展,俾治斯學者,皆有材料可依,有途徑可循,而不致貽笑學界,以為黔中學人胸量狹小,乃至非僅無識,亦根本無人也。而餘所訂之搶救理董原則,均反複強調原件一概留存當地,由政府及村民以多種形式,善加珍藏保管。理董工作隻依據照片或複印件著錄考釋,同時尊重文書持有人及征集者之利益,以適當之署名方式公諸世人,亦方便依照歸戶性特征田野調查。而餘之所以反複強調文書歸戶性之重要,亦取鑒古器物出土地點地層之於考古關係甚大,均有裨於史實之核準考證,不能不再三告諸吾國之治斯學者也。
中國史學之發展,固有待於方法之突破,考證之縝密,學問境界之提升,解讀範圍之擴充,問題意識之開拓,研究態度之嚴謹,然第一手史料之提供,亦為一大關鍵,決不可輕忽其觸媒之因緣。而餘之多年呼籲搶救文書,著眼處亦在中國史學之發展,凡古書已證明未證明者,無論否定或肯定,均必須多方取證材料。若一味馳馳騁新說,忽視基本之史料,則其說愈怪奇巧辯,其結論愈不可信。倘史料一旦獲取,則必須係統整理考釋,盡快公諸學界同好,以俾世人互資取用,催生更多學術成果也。惟整理考釋也者,工程浩繁巨大,涉及問題甚夥,雖聚集眾多青年才俊與役,仍頗感費時耗力。蓋開荒墾地,斬荊芟榛,欲其瓜果滿架,大樹蔥鬱蔭覆,必有前人勞作在先,後人始可乘涼受益也。比較言之,其中之一大困難,即為地方特殊俚語俗字之訓釋,尤其事涉苗侗兩族語言差異,孰當采敦當棄,往往未易遽得確證,非準確對音即不能解決問題。遂多次謀議前往當地集體調查,兼實地踏勘清水江兩岸村落分布情況,了解其既為苗疆走廊,則功能意義究竟何在,而終在今年(2011)四月一日至六日成行,形成以下調研報告,或可供世人酌考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