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確保調研成果準確可靠,行前曾窮兩周之力,查閱當地相關資料,並隨手摘錄,彙為類別,以備比照核對之需。

餘欲前往調查之天柱縣,位於貴州省東部,分布於清水江西麵,東鄰湖南會同、芷江兩縣,南接黔省錦屏縣及湖南靖州縣,西連省內三穗縣,北靠湖南新晃縣。南齊時曾設東新市、南新市二縣,屬東牂牁郡。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設屯溪後溪千戶所,屬靖州衛。二十五年置天柱守禦千戶所,屬湖廣靖州。所謂“天柱”雲雲,乃以城北“石柱擎天”柱石山景觀得名。萬曆二十五年(1593)置天柱縣,與守禦千戶所同治,並析綏寧、會同二縣地益之。因縣址山形宛如鳳凰,民間又徑稱其為鳳城。建縣之前,天柱所吏目朱梓嚐“單騎入寨,宣布朝廷德化,許遵舊議建縣。二苗老(苗酋傅良嘴、陳文忠)率先,諸苗輸誠納款,愛之如父母,畏之如神君。朱以苗裔歸附之誠,乃上便宜數十事,切中肯綮”。朱梓之所作所為,實乃國家認同之有意識引導,代表治理苗疆之“王化”策略,不妨視為以後不斷持續發生之“國家化”文化變遷象征性事件。而建縣之後,已為首任知縣之朱梓,複乃召集民眾修築縣城,“諸苗自行輸木興工,創堂宇二所,其文廟、明倫堂等項,各有人承造”。可見國家力量進入當地時間甚早,儒家價值植根當地速度亦頗快,乃至“易刀劍而牛犢,易左衽而冠裳,好勇習戰之風,日益丕變”,不僅國家認同不斷加強,即習俗風規亦大有變化,實乃中央王朝經營清水江流域之一大方略突破口,成為開辟其他所謂殊域異邦之一大文化轉輸地。

入清以後,當地沿革亦屢有變化。不可不舉者,如雍正五年(1727),當地改隸黎平府,十一年,複改屬鎮遠府。乾隆元年(1736),置遠口巡檢司,歸隸天柱縣。民國三年(1914),改遠口巡檢司為遠口分縣。二十五年(1946),省遠口分縣入天柱縣。今天柱縣所轄鄉鎮主要有風城鎮、邦洞鎮、坪地鎮、藍田鎮、翁洞鎮、遠口鎮、坌處鎮、高釀鎮、石洞鎮、白市鎮、社學鄉、浪馬鄉、竹林鄉、江東鄉、注溪鄉、地湖鄉。

清水江發源於都勻鬥蓬山,流經丹寨、麻江、凱裏、台江、劍河、錦屏等縣,於錦屏縣茅坪鎮楊渡溪楊渡角處,開始進入天柱縣境。又流經天柱境內坌處、遠口、興隆、白市、翁洞等地,最後由翁洞鎮經金紫村出境,注入沅江再彙入洞庭湖。流經天柱境內全長77公裏,流域麵積達1945萬平方公裏。明代地理學家王土性稱。“貴州設山上中高而而外低,如關索,乃貴鎮山,四水外流,內無停蓄。北二水,一出涪江,一出滬江。東一水,出沅江。南二水,一出左江,一出右江。”所謂“東一水”雲雲,即指同屬沅江水係之清水江及陽河。而清水江與沅江實同為一江,不過上遊、下遊之區分而已。其流經天柱縣境而注入清水江之支流,以及支流之支流甚多,遂相互形成水道網絡體係。可舉其名者,略有八卦河、擺洞河、硝洞溪、漢寨溪、圭大溪、三門溪、鑒江、三團河、朗江、金龍溪、姚家溪、半溪、大溪、漢溪河、渡馬河、瓦窯河、塘澗溪、甕瓦江、岩鼓河、柳溪河。境內生活之少數民族,以侗族為最多,秦漢以來或稱“武陵蠻”,或名“五溪蠻”,元明以來則多稱“峒人”、“峒蠻”,亦時呼“洞苗”、“洞民”、“洞家”。其次則為苗族,本為三苗後裔。據宋人葉錢原為《溪蠻叢笑》作序雲。“五溪之蠻……聚落區分,名亦隨異……環四封而居者,今有五。曰苗,曰瑤,曰僚,曰僮,曰仡佬,風聲習氣,大略相似”。可知苗西遷武溪地區後,亦一度統稱於“五溪蠻”總名之下,明以來則徑稱“苗”或“洞苗”。或借用清人之說法。“自周漢至宋元,專號曰‘蠻’。而由明以來,又專曰‘苗’,總之,苗、蠻一也。”又其衣多尚黑,時或稱黑苗,多集中於“都勻、八寨、丹江、鎮遠、黎平、清江、古州等處,族類甚眾,習俗各殊,衣著尚黑,男女俱跣足陟崗巒,披荊棘,其捷如猿。”可見由蠻而苗,雖表麵僅為一稱謂之改變,實則仍有民族身份之隱喻,表征國家看法之轉移,雖難免不視為異在之“他者”,然看法則漸接近於實情。而餘則反複強調,無論侗族或苗族,當然也包括數量不少之漢族——均按自然村落錯雜而居——其進入貴州腹地之一大天然憑藉,即為清水江文化走廊。故均可謂為清水江之開發者與創造者,都在當地留下生活與勞作之曆史性足跡,都是土地經營與林木貿易之墾殖者或權益者,代表生活世界不可或缺之主位性或在場性。至於侗款、苗款、議榔、鼓社,以及後來不斷強化之宗族製度,則是其有效管理自己之一套自治方法,不能不源自天然自發之認同情感。數十萬份契約文書之保存或珍藏,清水江日夜奔流不已之流淌聲,以及江流兩畔之蔥鬱山脈與錦繡大地,皆為當地鄉民曾經存在並將永遠存在之具體性見證,值得今人重新發現其之存在性曆史,重新進入其生存、生活、勞作與交往之日常世界,理解其情感、價值、倫理及信仰之精神天地。

由於古代西南地區大量散居聚集之少數民族群體,中原學者曆來誤讀或泛稱其為“苗”者甚多,故清水江兩岸之廣大地區,襄昔又多徑稱其為“苗疆”“苗地”。清人方顯《平苗紀略》以為當地“廣袤二、三千裏,戶口十餘萬,不隸版圖,不奉約束”,然自雍正年間開辟苗疆後,則逐漸納入帝國行政體製範圍,“王化”力量不斷拓殖擴大,帝國力量已足以控製其生存空間,社會經濟文化變遷亦急遽加快,“生苗”遂開始變為“熟苗”,“邊疆”則日愈接近“腹地”。天柱作為開拓較早之“王化”示範區,其地緣性之橋梁勾道作用實不可輕易低估。易言之,中央王朝龐大一統秩序之擴張,沿清水江下遊之天柱等地區,不斷向上遊之其他異文化區推進深入,而最終得以實現其“王化”之邊疆治理方略者乎?此乃當地生活文化體係嬗變之一大轉捩關鍵,善讀史者當不可輕易忽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