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薑一再勸行,重耳勃然變色。齊薑帶笑對他說:“行者,公子之誌,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為餞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願與公子盡歡可乎?”重耳大喜痛飲,齊薑不斷勸酒,直使重耳酩酊大醉,狐偃一夥即將重耳放於早已備好的車上,急忙出城上路。重耳酒醒知情後,大罵群臣,表示:“未得晉,先失齊,吾不願行。”狐偃故意說:“齊侯知公子之逃,必發兵來追,不可複也。”逼迫重耳去宋。
因為有這一行,才有後來的奔楚去秦,才有後來的複國稱霸。
晉文公和群臣的關係結交,應該說是比較深的。狐突以命相殉,介子推割股啖食,眾大臣相從十九年而不散離,這些都是很少見到的。晉文公在和人的交往上有一個特點,這就是很注意塑造自我形象。他當年拒絕了晉國三十多位大臣迎他為君的請求,而托以仁義之辭,就博得了不少好名聲。他餓困於衛國五鹿時,魏等人提議剽掠村落,聊以食飲,他堅決表示說:“剽掠者謂之盜。吾寧忍餓,豈可行盜賊之事乎?”(第三十一回)路過曹國時,曹大夫僖負羈背著曹共公,私下向重耳送了幾盤食品,將白璧藏於盤中,重耳接受了食品,將白璧退還,再三不受,僖負羈回後感歎說:“晉公子窮困如此,而不貪吾璧,其誌不可量也。”(第三十五回)晉文公有遠大的追求,故能識透眼前利益的微小,而不被其牽動。
晉文公在與大臣們的交往中還常常抱以恭敬謙遜的態度,他十七歲時,就已父事狐偃,師事趙衰,長事狐射姑,凡朝野知名人士,盡力納交,他尊重朝臣,故而團結了一大批人才。他自蒲出亡時,除二狐之外,又有趙衰、胥臣、魏、狐射姑、顛頡、介子推、先軫等一批知名人士專程前來追隨,他當即對大家表示;“諸君子能晉文公在與夫人和大臣們的私下接觸中有時談笑自若,富有情趣。他居翟十二年,後來倉皇出逃前對夫人季隗說:子宜盡心撫育二子,待我二十五年不至,方可嫁他人。”(第三十一回)季隗回答說:“妾今二十五歲矣,再過二十五年,妾當老死,尚嫁人乎?”
文公回國為君後,翟君送回了季隗,文公問她相別年數,季隗答:“別來八載,今三十有二矣。”文公笑著說:“猶幸不及二十五年矣。”(第三十七回)城濮之戰後,楚軍敗逃,文公讓晉軍移駐楚軍大寨,就食楚軍所遺的大量糧草,他在軍中開玩笑說:“此楚人館穀我也。”從城濮回師時,鄭文公前來訂盟請好,談話間說到楚將子玉在退軍中已經自殺,鄭君離去後,晉文公私下對諸臣講:“吾今日不喜得鄭,喜楚之失子玉也。子玉死,餘人不足慮,諸卿可高枕而臥矣!”(第四十一回)晉文公的情趣和幽默使他得以更好地融洽人際關係。
晉獻公在世時,他的幾位夫人相互爭寵和陷害,導致家庭內部的複雜矛盾,引發了晉國一次次的內亂。也許是吸取了父親的教訓,晉文公一上台就極妥善地處理了家庭關係。他返晉前夕與秦穆公的女兒懷嬴結婚,回國後立為夫人。齊薑和季隗先後返晉後,文公將她們倆人昔日的作為和賢德私述於懷嬴,懷嬴非常稱讚,堅持要把夫人正位讓給她們,文公遂重新排定了宮中序位,三人都很歡喜。晉文公在接班後事的安排上也采取了幾項措施,一是早先確定了兒子的世子地位,使拜懷嬴為繼母,以保證日後秦國對的支持;二是將其他兒子打發到別的國家,以避免兒子間的權位之爭;三是臨死前召來趙衰、先軫等多位在世大臣入受顧命,防止大臣們各樹一黨的現象,並保證他們之間的互相監督。
事實上,這些措施較穩妥地保障了晉襄公的地位。晉文公執政隻有八年,但晉國的霸業在文公身後尚延續了幾代,不像齊國的迷信鬼神的必然:政治觀念劍走偏鋒。
重耳早年過的是貴公子的生活,後來長期流亡,寄人籬下,窮困交迫,曆盡辛酸,他備嚐了人間生活的苦難和世情的冷漠。生活的反差震撼了他的心靈;影響了他對人生的態度。他對自己所曾受到的冷遇和侮辱,總是銘心刻骨,尋機報複;而對別人施予的溫暖和關懷,也總是終生不忘,永誌圖報。
晉文公在軍事上伐衛、破曹、攻鄭,明顯地滲透著報複心理,他後來答應為曹、衛複國,但遲遲不赦其君,又欲借醫病而鴆殺衛君。他一上台,就謀刺了逃奔至高梁(今山西臨汾東北)的晉懷公子圉。當年受晉獻公和晉惠公指使,去蒲、翟二次捉拿文公的勃鞮求見,文公讓近侍傳話給他說:“汝斬寡人之袂,此衣猶在,寡人每一見之寒心。汝又至翟行刺寡人,惠公限汝三日起身,汝次日即行,幸我天命見右,不遭毒手。今寡人入國,汝有何麵目來見?”
(第三十六回)有一天,在翟國竊走金帛的藏吏頭須求見,文公發怒道:“此人竊吾庫藏,致寡人行資缺乏,乞食曹衛,今日尚何見為?”(第三十七回)有人向他推薦郤芮的兒子郤缺之才,他一開始表示:“其父有大罪,安可用其子乎?”(第四十四回)。他對往日的怨恨記得很深,似乎不曾須臾去懷。
狐毛狐偃二人與重耳有親戚關係,二人在早年逃蒲前就跟隨重耳。重耳從秦國渡河返國時,狐偃請求辭別,重耳堅決拒絕,並含淚對河發誓:“孤返國,若忘了舅氏之勞,不與同心共政者,子孫不昌!”(第三十六回)又取白璧投於河中道:“河伯為盟證也!”二狐死時,文公已近七十歲的高齡,他哭之大慟,對人說:寡人得脫了原城,晉文公遂封趙衰為原大夫,他對大臣們說:“昔趙衰以壺飧從寡人於衛,忍饑不食,此信士也。寡人以信得原,還以信守之。”(第三十八回)曹國大夫僖負羈當年曾給文公一行饋贈食品,後被曹君罷職回家。晉國攻破曹國後,文公急忙打聽僖負羈,知他家住北門,於是傳令:“不許驚動,如有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斬首!”(第三十九回)晉將魏、顛頡二人不服,放火燒了僖家,致僖負羈死亡,文公見到負羈的妻子和五歲的兒子,流著淚對其妻說道:“賢嫂不必愁煩,寡人為汝育之。”(第三十九回)即在懷中拜其子為大夫,厚葬負羈,攜其妻子歸晉。事後文公又將肇事者顛頡斬首,將魏革職,略表了他對僖負羈的愧意。
楚王當年也曾厚待過文公,由於政治鬥爭的嚴酷,晉楚爭霸的戰爭當時在戰略上實在避免不了,於是不得已打了城濮之戰,先軫等大臣精心布置了城濮之戰,把晉軍置於勢在必戰的地步,但晉文公在戰前一直狐疑不定,決戰前的晚上,他夢見先年出亡之時,自己身在楚國,與楚王手搏為戲,氣力不加,仰麵倒地,楚王伏於身上,擊破其腦,以口吸之。文公的夢,實際上是排泄了心中戰楚之前的極大內疚心理,表達了他潛意識中的強度不安。他始終沒有忘記楚王當年的恩惠,正是這一原因,他在楚軍敗退後急忙使先軫傳令各軍:“但逐楚兵出了宋衛之境足矣,不必多事擒殺,以傷兩國之情,負了楚王施惠之意。”(第四十一回)也正是因為這一原因,他在城濮戰後不久就和楚國通使和好。
早年外部環境的長期壓抑,使晉文公養成了不多外露的性格,無法吐露的思想被埋藏心中,必然要在人的心緒中久久回繞、反複激蕩,而心靈深處對問題的反複思索必然造成思想深沉、慮事精細的思維特點。因為思維精細,因而晉文公對往日的人情總是耿耿存懷、恩怨分明、從不含糊;也正因為他的思維過於細密,秦國發兵,這時他對天禱祝,著以布筮,算卦得爻,狐偃把所得的卦爻解釋為上吉之兆,他才下決心向秦國請兵。國內政局剛穩定後,大臣們力勸他以勤王之舉開始創霸之業,勤王出兵前,他先讓太史郭偃占卜,得大吉之兆,他仍有狐疑,又讓狐偃布筮,得大吉卦爻,這才下令出軍。城濮交戰前一晚,他夢見楚王伏於自己身上吸自己之腦,醒後大懼,即刻召狐偃告訴所夢,狐偃巧妙地解釋說:“君仰麵倒地,得天相照;楚王伏於身上,乃伏地而請罪也。腦所以柔物,君以腦予楚,柔服之矣,非勝而何?”(第四十回)文公這才消除了恐懼。狐偃的解釋也許是有意要幫助晉文公下定行動的決心,有其主觀任意性,但晉文公相信這些神秘的東西,將其視為做出最後決定的依據,這也是這類曆史人物的曆史局限性。
晉文公晚年對鬼神的迷信可能發展到極致,這一特點因而成了有些人得以改變他某些政治態度的利用條件。晉文公在率諸侯之兵攻許國(今河南許昌東)時,因積勞和染寒而生病,他夢見有一穿衣戴冠之鬼向自己求食,醒來後很是恐懼,病勢加重。當時被文公拘禁於五鹿的曹共公正派小臣帶來重賂為自己求赦。
晉文公臥床不起後,召太卜郭偃占問吉凶,曹國小臣遂將重賂獻於郭偃,求他借鬼神之事為曹共公求赦,郭偃前去占卦後對文公說:“以卦合之於夢,必有失國之鬼神,求赦於君也。”(第四十三回)又說,這可能是因為未複曹國,曹國的開國先祖失去了國祀,前來相求,故有此夢此疾。晉文公聽後心下豁然釋疑,病勢頓減,即日派人前去五鹿釋放曹共公,並將先前所占之地歸還。晉文公曾讓周襄王將衛成公帶至洛陽監禁,暗中吩咐醫衍鴆殺衛君,並派晉臣先蔑前去監督執行,但衛臣寧俞通過“鬧鬼計”欺騙了晉國君臣,解救了衛成公。後衛成公自謀複國,文公亦未幹涉。晉文公複曹複衛的行為未必為錯,他慮事精細的性格特點也未可指在包含著不少的教訓。但這卻非晉文公所能理解。
晉文公是春秋時代的大政治實踐家,他在缺乏充足的戰略思想準備時,憑借自己豐富的閱曆和長於算計的性格特征,團結臣下,立德立信,造成一個文武兼備、忠貞不貳的強大的領導集團,在列國的政治舞台上報怨揚武,縱橫捭闔,短時間內創建了一個更具規模和更為輝煌的霸業。他以自己的政治實踐向社會布告了武力和謀略的意義及立威立信的重要,並以這種實踐將列國爭霸的局麵推向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