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且不愚
範蠡是春秋末期出色的政治家,他受到過傳統文化的影響,又很有智謀,在輔佐越王的實踐中,真正做到了忠與智的統一。
勾踐赴吳為質前,非常傷感,範蠡前去勸勉說:“臣聞‘居不幽者誌不廣,形不愁者思不遠’。古之聖賢,皆遇困厄之難。蒙不赦之恥,豈獨君王哉?”(第八十回)勉勵勾踐以樂觀的態度看待不利的遭遇。勾踐臨行前,他又對越國諸臣講:“吾聞‘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今主上有去國之憂,臣吳之辱,以吾浙東之士,豈無一二豪傑,與主上分憂辱者乎?”激勵諸臣為越國的事業奮鬥到底。範蠡隨勾踐去吳期間,他朝夕侍於君側,寸步不離,有時越王與夫人坐於馬廄之旁,他執鞭立於其側,君臣之禮不去,連吳王夫差也感動地說:“彼越王不過小國之君,範蠡不過一介之士,雖在窮厄之地,不失君臣之禮,寡人心甚敬之。”(第八十回)有一次,夫差召勾踐入見,勾踐跪伏於前,範蠡立於後,夫差對範螽說:“寡人聞‘哲婦不嫁破亡之家,名賢不宦滅絕之國’。今勾踐無道,國已將亡,子君臣並為奴仆,羈囚一室,豈不鄙乎?寡人欲赦子之罪,子能改過自新,棄越歸吳,寡人必當重用,去憂患而取富貴,子意何如?”夫差以富貴為誘餌,對範蠡公開勸降,範蠡稽首對答說:“臣聞亡國除,出給趨走,臣願足矣。尚敢望富貴哉?”(第八十回)他在夫差麵前承擔了敗國責任,實行自我貶損,以此委婉而堅決地拒絕了吳王的勸降。夫差見他不降吳,很不高興地對他說:“子既不移其誌,可仍歸石室。”範蠡回答:“謹如君命。”夫差本想以囚禁生活相威脅,範蠡卻故意將他的話視為君命,表示堅決遵守,使夫差再也無話可說。在吳王的軟硬兼施、威脅利誘麵前,範蠡機智地表現了自己的忠貞立場。他在勸勾踐為吳王嚐糞診疾時,勾踐起先不肯,他對勾踐說:“夫欲成大事者,不矜細行。不如此,何以取其憐乎?”(第八十回)正是靠他這一策略的實施,吳王才下定了赦放勾踐的決心。據說勾踐自嚐糞之後,常患口臭,回國上朝時臭氣尚存,範蠡知城北山上生長一種名叫蕺的植物,有腥味,可食,便讓人采下蕺草,舉朝皆食,諸臣上朝後俱有口臭,也就覺不出勾踐的口中氣息。範蠡用這種方式淆亂其氣,維護了君王的威信和尊嚴。
範蠡曾以應天順時的理論來指導越國的政治實踐,他同樣用這種思想來指導個人的生活行為。越國滅吳稱霸後,勾踐在祝賀的宴席上聽到有讚揚大臣之功的歌詞,麵失喜色,範蠡以他機敏的洞察力看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他私歎說:“越王不欲歸功臣下,疑忌之端已見矣!”(第八十三回)次日他入辭越王說:“臣聞‘主辱臣死’。向者,大王辱於會稽,臣所以不死者,欲隱忍成越之功也。今吳已滅矣,大王倘免臣會稽之誅,願乞骸骨,老於江湖。”
越王惻然泣下,他以戮其妻子相威脅,拒絕範蠡離去,範蠡回答說:“臣則宜死,妻子何罪?死生惟王,臣不顧矣。”晚上乘扁舟而遁。範蠡懂得,隻有在敵國存在的環境中,君主心目中才有謀臣的價值,敵國破亡了,客觀環境變化了,謀臣的價值自然就會喪失,一個沒有價值的智謀之士必然被君王視作威脅統治的心頭禍謀臣,在成功後的必然選擇隻能是棄官離去、隱居一方,以避免成為下一步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越王另一功臣文種後期的遭遇從反麵說明了範蠡這一選擇的正確性。
據傳夫差愛妾西施被範蠡離開時一並帶走。明人高啟認為範蠡並不是迷戀西施的傾國之色,而是包含著熱愛越國的一片苦衷。他在吳江縣作《三高祠三首》,其中雲:功成不戀上將軍,一舸歸遊笠澤雲。
載去西施豈無意,恐留傾國更迷君。
但更多的人確信,西施歸越後,勾踐夫人暗中派人將西施綁上大石,沉於江中。也有人認為是範蠡將其沉於江中。清人曹雪芹在《紅樓夢》中借林黛玉之手感歎西施的命運不及當年效顰的東施,作《西施》一詩,看來是相信沉江一說,認定範蠡是獨身離吳的。其詩曰:一代傾城逐浪花,吳宮空自憶兒家。
效顰莫笑東村女,頭白溪邊尚浣紗。
然而,範蠡以自身所具有的才智,是絕不甘心於終身隱居、老死江湖的。政治鬥爭中失去了他的價值和地位,他把自己的才智投之於政治之外的經商貿易活動,他在這個領域重新獲得了自己的價值。越為臨海之國,非農業的生產經營必然形成他們的商品交換活動,範蠡早先就有很強的商品意識。當年勾踐陰圖吳國,欲將西施獻於吳王,範蠡奉命聘西施入城,國人慕美人之名,出郊爭相觀看,道路被人流擁塞,範蠡將西施停於館舍,布告說:“欲見美人者,先輸金錢一文。”他設櫃收錢,頃刻而滿,西施在郊外停留三天,收獲金錢無數,他用美人展覽所得的金錢來充實國庫。商品意識加上他的才智,使他輕而易舉地獲得了不少錢財,現在,他棄政從商,專搞貿易,實際上是進入了另一個熟悉的活動領域,據在政治活動之外找到了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