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讓娜點頭,“誰設計的?”
“市長。”我低聲告訴她,“我們的市長畢業於倫敦聖馬丁皇家美術學院,比範思哲低五屆,比迪奧低七屆,是一位罕見的行為藝術家。”
“是的,我從這條路上看得出市長很浪漫。”
我們還有第二個地方——克儉公園,離十二線不遠。克儉街的名是蔣介石在沈陽光複後起的,還有明廉街、同澤街等。這是個後造的休閑公園,盆地形,四周栽樹。有幾節廢車廂停在工廠遺留的舊鐵軌上,幾年前有人用它開餐廳,後起火,目前是乞丐的宿營地。
我帶讓娜看這幾節車廂。在秋天紅色的械樹的包圍下,孤零零的車廂立在那裏,如“二戰”電影的外景地。當年的火烤化車廂的綠漆,淌在碎石上,更滄桑。我扭開車廂門的鐵絲,費勁巴力把讓娜拉進車廂。腳下是過火的硬橡膠,讓娜說太像電影了,意大利風格。我們俯車窗往外看,一群穿紅襖、紮綠綢子,平均年齡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在盆地扭秧歌。讓娜不想走了,說這比瀝青銀杏路麵更有曆史感,沈陽到處都是藝術品。
再往後,我請讓娜到我家喝會兒綠茶,吃點榛子核桃,送她蒙古音樂CD。她該去機場了,我說:“還有一景,你要看一下。”
這一景在我家門口小街,也剛壓瀝青路麵,新塗白黃交通標誌。我領她在這條街上走,走著走著,指地下一個黃色的大字問她:“你認識嗎?”
這字兩米寬大,她歪頭看一會兒,小聲兒念出口:“讓。”
“是的,Jeanne,讓,就是你。”
“我?”讓娜臉都白了,“怎麼會是我?”
“沈陽人民喜歡你,在馬路塗鴉。”
讓娜倒吸一口氣,一聲不吭再走,又見一個“讓”字。一般說,沈陽街道在學校、幼兒園門口都有這個字。讓娜看到這個字,抓緊我的手,她指尖冰涼,抬眼看我。她眼珠為灰色,迷惘而晶瑩,說:“沈陽人喜歡我?”
我默默點頭,繼續走。路口,也就是我露天理發的碧桃樹下,立著三角形交通警示牌,黑邊黃地,又寫“讓”。
讓娜撲入我懷,雙手抓住我肩膀衣服拽,哭了。我知道玩笑開大,說:“讓娜,你聽我說。我是個愛開玩笑的人,地上的‘讓’……”
“是你寫的!”
“不,不是我寫的,我隻是開開玩笑。”
“一定是你!沈陽人不知道我是讓,也不知道我來這裏,況且離你家這麼近。是你!”
“讓娜……”
“別說了,保羅,不,鮑爾吉,想不到你這麼浪漫。”
“讓是個漢字,沈陽許多街道都有這個字。”
“都是你寫的!”
“嗨。”這已經不是玩笑了,我悲傷地攤開手,“我隻想讓你對沈陽留下一個好印象,這些字早就有。這是個玩笑。”
讓娜輕輕搖頭,看我。灰而晶瑩的眼睛,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麼。我倆一時竟沒有話說。我招手要一輛出租車,讓娜進車搖下車窗,凝視我。車啟動,她看一眼地上的“讓”字,含淚微笑。
小蟲覺得佛像等待與自己相逢。佛也這樣回答小蟲:為了等你,化為石像。
§§第五章 小蟲看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