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透曦,我在洛陽的廣場跑步,見到舞劍的、習拳的、跳拉丁的人,還見一老者在水泥地上寫大字。寫字不奇怪,但老者右手舉一個瓶子,左手揮毫,這少見。
我欲辨其詳,但跑得快,看不清楚。跑了四十分鍾,落汗之際,觀他的名堂。
他手裏舉的是輸液瓶子。瓶裏不是青、紅黴素,是清水。水從細塑料管流進他的開泰管的筆杆,浸在筆端麻上,寫為大字,連綿不斷。這比邊寫邊從小桶蘸水方便,也迅疾,當然隻適合草書。
他隻寫一句詩:“雲在青天水在瓶。”在廣場鑲腰的黑大理石裝飾帶上寫,寫了幾十米。字好,勢強。他寫我看,我們二人退行。老者突然說:“你來兩下。”我哪敢?這個“墨”是輸液瓶子,跟以色列滴灌是一樣的道理,須臾不停,不是張旭懷素林散之誰也弄不了。他說:“你來!”我拒。他命令:“接筆。”說著,把筆和瓶子塞我手裏。我手忙腳亂接過來,如擊鼓傳花一般,趕緊往下寫。老者一抬胳膊:“我上洗手間。”這麼大個書法攤子就交給我了。我手上寫,心裏容不得讓你想寫什麼字什麼體。這時候,偏偏有人觀瞻。我記憶中的雅句全沒影了,硬著頭皮寫:大海航行靠舵手、蟲聲新透綠窗紗、堅決反對包二奶、早日解放沙家浜、因為所以、哎呀媽呀。邊寫邊看老者蹤影,無人。看手裏瓶子,還有半下子水。剛消的汗又冒了出來,手酸腳麻、鼻子沁汗還沒法擦。說著,後背與大腿都癢了起來,缺胳膊撓,不由得怨尤那位老者,長沙話叫“夠狠”。心裏這麼一想,手下的字越發難看,身邊觀摩的人搖搖頭走了。想不出再寫什麼字,就寫“這個老頭真夠狠……”
“哈哈哈……”,我抬頭見老頭回來了,看我的字大笑。我把千斤重擔一般的筆與瓶子還給他,稱得起“卸任”兩個大字。看了看表,前後不過五分鍾,我已筋疲力盡。
“雲在青天水在瓶”,說自在,自在其實是多麼難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