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節 “我們”是誰?(1 / 1)

在中文裏,“我們”是使用頻率最高、最久的詞彙。許多人,譬如說我,說“我們”比說“我”更自如。在長期的熏陶下,“我”這個詞顯得自我甚至粗暴,而“我們”更廣大包容,隨波逐流、謙遜不得而得。

說“我們”可以給自己壯膽,但每一個人在吃飯、睡覺、走路、點辛苦賺來的鈔票時,都隻有一個“我”,“們”不知在何處。在悲傷、沮喪、恐懼的時候,更是“我”自擔當,別人不問,“我們”更不會替“我”擔待分毫。“我”割掉了闌尾,別人的闌尾還在。“我”在夜空中發現了一顆美麗的大星星,別人可能正唱卡拉OK。

社會忽略“我”而重視“們”,很容易讓責任流失。暖氣是由供暖公司的“我們”燒的,有一些交了采暖費而室內溫度結冰的住戶是少數,屬於“我”。“我”打電話給“我們”,都是“們”接,卻找不到一個負責的“我”。報載,沈陽市副市長把供暖公司的責任人招來斥責一番,說:煤炭價格便宜了,暖氣燒不熱還有沒有良心?暖氣隨之而熱,副市長說話的卡路裏含量比山西的煤還高。在責任不清、體製不順、誠信缺失的情況下,“我們”起不到什麼好作用。

三十年前的農村聯產承包責任製,最先拆散了“我們”,也拆散了惰性。“我”種糧勝過“我們”。在精神領域,“我們”的存在常常表現為一窩蜂,甚至表現為社會學所說的“暴民心理”。“我”砸學校的玻璃是犯罪,“我們”砸學校所有的玻璃則是“盛大的節日”。這在“文革”中屢見不鮮。“我們”秉持現成的思想,省去了獨立思想的麻煩。別人怎樣想,自己就怎樣想。這是“我們”最鮮明的精神特征。思想被統一配置之後,“我們”的創造力隻會下降而不是上升。自主創造能力的“自”是“我”,而不是“們”,即使跟“們”有關,也是“們”當中的一個個獨立釋放自我的創造力。科學進步如此,藝術也如此。人看藝術,看的隻是“我”的個性。繪畫史隻有一個齊白石,而“齊白石們”是東施的集體筆名。春晚之所以越來越讓觀眾膩歪,是“我”少“們”多。“我”是做事的,“們”是幹預的,“我”最後被融化到了“們”裏,變成“我們”,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