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豬與女神宗教的生命崇拜(2 / 3)

雌性優先的原則在宗教發生史的研究中也找到了確鑿的證據,那就是母神先於父神、女神早於男神的普遍現象。我國境內發現豬龍形象的地區同時盛行母神崇拜,已如前論。西方史前考古迄今所發現的舊石器時代的偶像多為巨腹豐乳的女性神靈,也已成為宗教史和藝術史上盡人皆知的常識。考古學界對這類史前女神雕像統稱為“史前維納斯”,其多數的明顯造型特征在於體態肥碩、脂肪突出,容易使人聯想到具有同類生理特征的動物――豬。

對史前維納斯的各種解釋中,生殖崇拜說雖然占有明顯優勢,但某些權威學者對此一直持保留態度,如安德烈?勒魯瓦-古昂和米爾希?艾利亞德。前者承認造型特征各異的舊石器時代女像是同出一源的,但對所謂“生殖”(fertility又譯“豐產”)說的解釋提出明確的批評:

至於豐產女神的解釋,嚴格地說是平庸膚淺,一無所得,因為一切宗教,或者說幾乎一切宗教都將豐產視為一種祈願之事,以婦女作為豐產的象征毫無獨特新穎之處。將舊石器時代的形象與美索不達米亞或尼加拉瓜的小雕像作一比較,有助於證明在地球空間上,這三處皆存在的婦女的形象。事實上,對於舊石器時代的人賦予其“維納斯”的深奧意義,我們是一無所知,這些“維納斯”可能是“朱諾”(天後――引者),也可能是“普羅塞比娜”(地獄女神――引者)。

這種類似不可知論的觀點代表了某些以嚴謹著稱的史前學者的態度,他們隻相信考古材料所能提供的信息,反對用民族學的或後代宗教文獻方麵的旁證去做演繹類推的解釋。而這種旁證和演繹方法卻是人類學研究的基本方法。如果我們承認史前維納斯同文明初期的母神崇拜有淵源關係,那麼生命的生育和哺養作為母神崇拜的核心內容也應當是一脈相承的,盡管其發展曆程中會有變化和差異,那沿襲數萬年而未改的孕婦般隆起的女神腹部的造型特征,足以默默無言地透露出史前人類對生命孕育這一神秘現象的極大關注。

這一項事實也能夠說明為什麼人類祖先所崇拜的女性神靈總是母親而不是少女。後代人所激賞的女性美特征――婀娜與苗條,在我們的原始祖先眼中也許毫無意義,甚至是美的反麵,因為按照原始信仰,肥胖豐碩才是生命力旺盛的標誌,生殖和豐產的表征。瘦與弱是同義詞,是病態的、不美的。無怪乎漢字中的“瘦”、“瘠”等字都從“疒”旁會意,造字祖先們的價值觀念明顯保留著原始思想的原型。

誠如韋斯頓?拉?巴爾所敏銳地指出的那樣,西文中的詞彙“fecund”(多產的、肥沃的)、“fetus”(胎兒)、“femina”(陰性的、女性的)、“femur”(大腿骨)、“feminis”(雌性的)都認同於一個共同的詞根“fe”,這表明在肥碩、孕育、女性這些不同事物之間有著信仰上的聯係。巴爾還指出,肥豬之所以在史前社會受到崇拜,因為在原始信仰中,豬的多產能力和它的肥胖多脂其實是一回事。

巴爾的這一深刻洞見對於我們重新認識中國新石器時代,考古學的若幹重大發現有著重要的啟發意義。1983年以來,遼寧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廟”與積石塚群的發現曾引起人們極大興趣。在這裏不僅出土了迄今為止發現的年代較早的中國石器時代雕像,而且這些泥製雕像也分明體現出裸體、豐乳和肥碩的史前維納斯特征。值得特別關注的是,與女性神像同時被發現的還有玉製“豬龍”造型。隨後又在附近的大石匣中發現一頭豬的雕像,豬舌用礦石粉染得鮮紅。對於這些珍稀的石器時代遺物,目前尚沒有合理的解釋,除了認定裸體女像為生殖豐產女神,將豬龍與豬像解釋為史前圖騰崇拜之外,研究者們似乎提不出什麼新穎且確切的觀點。至於為什麼肥碩女像與肥豬造像同時並存,更是無人問津。現在,借鑒西方學者的研究成果,這些五千年前的疑案似可獲得完滿的解答:肥豬以其豐厚的脂肪代表著原始人心目中生命力最強盛、生育力最興旺的動物,它同人類中執行生養功能的女性――母親本來就有著神話思維的認同關係。所以,豬龍玉器也好,豬形塑像也好,都未必是圖騰符號,很可能是生命和生育的象征。聯係到我國南北方新石器文化中普遍發現的家豬飼養以及用豬頭、豬骨作為陪葬品的情形,結合漢字中千古未得確解的“家”(從“宀”從“豕”)的概念,可以推論,在紅山文化和仰韶文化時期出現的母係家庭確實曾把肥頭大耳的豬看成是“家神”,即主管大自然的生與養之功能的大母神的動物化身。如法國學者巴丹特爾說:“女神,不總是目光恐怖的威嚴婦女,她也化身為植物和動物。為了孕育每個種類,‘偉大的母親’(即大母神――引者)要具有相應的動物形體,並與其交配。她創造一切,她的支配權延及一切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