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1 / 2)

米粒為自己的兒子取了個不同凡響的名字:米糠。月明星稀的夜晚,米粒把兒子馱在肩上,爬上山巔,讓米糠辨認風的方向。米糠迎風而泣,用軀殼攔住爹爹的眼框,風流淚了,篩下細細的雨絲。素把雨絲放到碾子上碾壓,做成糍粑。

閑暇的日子,素帶著兒子,鑽進山的肚子裏去看田教授和何教授作畫。自從送走了三個愛徒之後,田教授跟何教授便謝絕一切應酬,鑽進山洞裏,用風和力做顏料,把感悟畫到壁上。諸多元素調和在一起,變幻著五顏六色的光,牆上的壁畫放著異彩,米糠感動了,把鷹的翅膀折斷,安到自己身上,長了翅膀的米糠飛上媽媽的頭頂,給媽媽戴上一朵絢麗的花。

那是一個神話的世界,放飛想像。魚兒在雲裏遊來遊去,菩提樹上長滿人參娃娃,騎著獅子去雲遊,把老虎拴在門口看家。寂寞嫦娥輕舒廣袖,跟天蓬元帥對唱。王母娘娘用簪子在天上劃出一道銀河,牛郎織女隔河相望。製造荒誕的神,周身罩滿祥和的光。存在就是合理,千年修練的白蛇成精了,蛻變成俏麗的姑娘。

米粒背著風口袋,給兩位教授送來思維的幹糧,素把風盛在臼裏,杵成粉末,抹在壁上,牆上的壁畫成活了,湧出山洞,滿世界闖蕩。兩位教授對坐著,黯然神傷。

米粒知道,鑽進山洞作畫是兩位教授的無奈,把時間交給無聊打發。愚公隻知道春種秋收,智叟卻在思考火的成像。經商的駝隊從東京那邊傳來消息:天外天大學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他們的家人生死不明,消磨意誌的最好辦法就是作畫。對於智者來說,他們擁有跟常人不一樣的思維想像,交感神經一旦激活,想像的空間無限擴大,給風穿上絢麗的霓裳,神鹿把長壽的秘方交給靈芝姑娘,河馬踩著燕子飛翔,厲鬼用身子撐起菩薩的蓮座,抓髻娃娃把******長在腦門上……當然,火是靈感的支架,兩位教授以火為命題,處心積慮地引火燒身,凡是火經過的地方,綠色瘋長。

有時,把意識交給手,閉起眼睛作畫,竟能收獲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那一刻,思維已經不起作用,對物質的條件反射支配著手機械地運動,手經過的地方,物象分化組合,形成的圖騰寓意深遠而雋永,耐人尋味。這時,琢磨蛻變成佳肴,品味藝術成為最高享受。

米糠總不安生,給兩位教授添亂,翅膀上塗滿顏料,抽打著牆上的畫,物象在抽打中成熟,顯露著飽滿的籽粒。當然,自私躲不過神的慧眼,給偷食的老鼠套上犁鏵,耕耘板結的塬,莽塬翻騰著浪花,吹響了迎親的嗩呐。素為兒子的創意而激動,把眼睛贈送給燃燒的希望。米粒揚起一把風,吹淨畫中的雜質,把悟性交給火去冶煉,奉獻在神的祭桌上。

皇宮裏屋頂上放置的鳳凰,可否還記得禦花園裏的低吟淺唱?誰在蓮座上歎息,周而複始,使南飛的大雁感到恐慌?素的笑意停在臉上,嘴角卻不住地痙攣,她看見了慧覺菩薩。

從未謀麵,兩位教授的手指上傳感著思維的靈光,閉著眼睛作畫,畫出了慧覺菩薩的形象。隻有素知道,蓮座上的萍妃跟真人一樣!萍妃陰鬱的神色仿佛霜殺的睡蓮,讓人在無盡的思念中彷徨,一起走過的日子裏沉澱了太多的傷感,心的風帆蕩起了陣陣漣漪。在歲月的皺褶裏尋覓,找回那刻骨銘心的時刻。素把鼻子貼在壁畫上,傾聽萍妃的訴說,思念丈夫和兒子,思念塵世間那混雜著孩子尿臊味的溫馨,神仙界的陰冷使人顫栗,肆虐的臆想裏撞擊著水的回聲,渴求回歸春天,在蕭吟中放歌一曲。

素把舌尖咬破,給萍妃的嘴唇抹上滾燙的血,萍妃哭了,石牆上滲出淚珠。蓮座微微傾斜,看得出萍妃在輕移蓮步。

霧靄不合時宜地生成,屏蔽了夜螢的眼睛。好像蠶吃桑葉,悉悉索索的剝離。迷惘詢問恐懼:發生了什麼事情?

霧靄迅速地散去,牆上不見了慧覺菩薩。地上散落著顏料的碎片,把顏料重新拚接,怎麼也恢複不了萍妃的原樣。素突然致盲了,雙手在半空裏亂抓。米糠飛落在媽媽的肩膀上,在媽媽的耳朵邊嘰嘰喳喳:眼是心的窗口,媽媽你不用悲傷,悲傷至極眼睛就容易致盲。慧覺阿姨不會出事的,他是南海觀音的妹妹。

米粒把風燒成灰,敷在素的眼睛上,受傷的心在慢慢地平複,瞎眼的素,恢複了光明。從此後,素再也不到山洞裏看兩位教授作畫,而是在自己屋子門口攬風,素把風用簸箕端來,倒進臼裏,慢慢地杵,用風的粉末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