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福悄悄來到院裏,看到北屋西廂有燭光,於是湊到窗前。
隻見一個老婦人背朝窗戶,斜倚在床上。有個俏麗的農村少婦上身隻穿一件大紅肚兜,露出兩隻雪白的奶子。少婦小心地用手撩住自己的一隻奶子,送到老婦人的嘴邊。
老婦人吮了幾口,忽然用手撥開奶子,怒道:“這奶怎麼也有些不對味呢?你們這兒的水土不好,滾!”
少婦緊咬著嘴唇,麻利地穿好上衣,一言不發,快步走了出來。
尹福猜想:這個老婦人定是真正的慈禧太後。
在皇宮時,按時服珍珠粉和人乳,是慈禧必不可少的葆豔之術。宮裏養著不少乳娘,經過精心挑選,她們的姿色、奶子、奶水都屬上乘。乳娘每日吃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以便多滋生好奶,但卻不能加一點鹽。據說吃了鹹鹽,好的營養就低了。因此乳娘天天吃這些無滋無味的雞鴨魚肉,如同吃藥一般。同時,乳娘還要拋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直住在深宮。挑選乳娘非常苛刻,據說乳娘的長相要影響吃奶人的長相,因此相貌必須漂亮標致。入宮前須由太醫院禦醫們仔細地檢查身體,看是否有暗疾。每日進乳之前都要按時洗澡,以保持身體的潔淨。方才進乳的這兩名乳娘是李蓮英匆匆在鎮上找的,她們不但每日吃鹽,而且操勞家務,耕作田間,常常汗流浹背,身上難免有些異味,自然難遂老婦人心願。
尹福剛剛退出來,便見一人從東匆匆而來,他認出是李蓮英,急忙閃到暗處。
李蓮英快步走進那個院落,尹福尾隨他走了進去。
李蓮英走進那間房屋,小聲說:“奴才給老佛爺請安。”
“事情辦妥了嗎?”老婦人輕輕咳嗽一聲,問道。
“妥了,直隸特做了五輛花車,現在停在正定,周馥和袁世凱都到了。”
“哦。”
“皇上見到袁世凱,氣色不大好。”
“一物降一物。”老婦人停了一下,又道:“現在追殺皇駕的還剩哪幾股了?”
李蓮英回答:“陝西蓮花寺花太歲已死,‘天山二秀’秋千鴻和秋千鵠已退,少林寺和尚自開封府敗後再無音訊,順源鏢局的‘通臂猿’胡七在黃河偷襲未成,也不知去向……”
“八國聯軍方麵呢?”
“那個洋女人一直沒露麵。”
老婦人沉吟半響,緩緩說道:“越是要到北京,越要小心謹慎,洋人和對頭都不會甘心的,樹欲靜而風不止。”
“喳!”
李蓮英往前湊了一步,低聲道:“皇上好像越來越恍惚了,那口珍妃井……”
“我自有辦法……”老婦人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光緒熄了蠟燭,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白日見到袁世凱,他就像在茶水中吃了一個蒼蠅,欲嘔非嘔,欲吐又吐不出來,心裏弊悶得難受。他從心裏膩煩這個胖頭胖腦、油腔滑調的家夥。晚上他幾乎沒有吃什麼東西,以至瑾妃來到他的房間,也遭到他的婉言拒絕。他想到那落入深井的珍妃,不由得又掉下一串眼淚,多麼可愛的一個女人,大大的眼睛,彎月似的眉毛,靈巧的嘴,說出話來,爽利,動聽。她才二十多歲,那麼活靈靈的一個青春軀體被埋在那麼一口冰冷的井裏,身上還壓著幾塊沉重的大石頭。
那美麗的軀體可能已經腐爛了,已經兩年多了,雪白肥碩的蛆蟲蠢蠢欲動。衣裙已爛成一條一條的……光緒想到這裏,不由打了一個寒噤。西遁途中,光緒並沒有惶惶不可終日的神態,反正心愛的人也給她們害死了,自己活著也覺得無聊,就讓洋兵或義和拳民眾殺死算了。東歸途中,有些人感到輕鬆,他卻覺得心情日益沉重,覺得北京城就像一個沉重的密不透氣的黑漆棺木,每走一步都覺得步履蹣跚。從開封府出來,他不再像隆裕、瑾妃她們那樣蜷伏在車廂裏。他毫無遮掩地高高坐在那駕車的車夫旁邊,以散淡的神氣觀望著四麵的野景,像一個旅行中的詩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