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服鼠》
丁托列托在“我也應當能夠”這樣一個虛設的借口下要求同樣承認他有著傑出的先輩的地位。但是,打官司解決不了價值問題,一個人不能向共和國要求那種屬於世襲君主製權力範圍內的東西。雅可布在責備這座總督們的城市將全部反光鏡都對準裏埃脫島的那棵猴麵包樹時,他犯了一個錯誤。實際情況正好相反。一束源於羅馬或者馬德裏的光芒——不論怎樣,總是來自城牆之外——照射在這棵長壽的大樹上,又反射到整個威尼斯城中,這折射出來的光芒驅走了陰暗。
《陽光下的服鼠》
他從教皇的權杖和冠冕上偷來了一點光輝,給他自己裝上了一個光圈匕這片接納了他的土地因為他在羅馬帝國裏所得到的尊敬而擁戴他為第一。在神賜的、環繞在他頭頂上的、令人敬畏但又於人無害的光輝裏,威尼斯自稱意識到了她自己的榮耀。這位君王們的畫家簡直就是畫家中的君王,海上霸主“注釋20”將他認作她的兒子,通過他重新發現了威嚴強盛的痕跡。她很快就給了他職業、名聲,但在他為君王們工作時,他沉浸在聖靈的光芒之中,這光芒穿透了牆壁,一直彌漫到聖羅柯會堂。她知道他回報給她的東西是他從她這裏得到的東西的100倍。他是一件國寶。更有甚者,此人壽命長得像一棵樹,他的生命持續了將近一個世紀,他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一所學院。這所學院由一個在年輕一輩之前出生而又決意要比他們活得更久長的人所設立,它的出現打擊著年輕的藝術家們,它激怒了他們,阻礙了他們的雄心。他們感到這座城市似乎有一種延續生命的力量,威尼斯把讚美都留給提香一個人了。
《陽光下的霞鼠》
那位老人在雅可布出生時是40歲,在他年輕的對手第一次嚐試顯露才華時他是72歲。他每況愈下,日薄西山。該結束了!這位一往無前的君主統治了27年“注釋21”。百歲老人在最後消逝的時刻,將他的未完成的《哀悼基督》作為最大的一筆財產遺留下來——像一個富於青春活力的美夢被中途打斷一樣。
《陽光下的段鼠》
丁托列托這隻服鼠在一座迷宮裏挖掘了半個多世紀,這迷宮的宮牆閃爍著斑斑靈光。直到他58歲時,這個慣於夜間活動的、被一個他人的聲望討厭地遮蔽著的小獸,才得以投入陽光的擁抱之中。在那道光芒最後熄滅時,雅可布·羅布斯蒂已是垂暮之年了,他還是堅持著比那位霸主多活了一些年頭。然而他仍然一無所獲,因為提香是絕頂聰明的,他集兩種功能於一身,即,既不放棄他的小業主的獨立性又充任那個法庭的一名雇員——這種曆史上少見的幸福命運跟常常孤注一擲的丁托列托幾乎無緣。看見那兩座墳墓,你就會知道,他因為對他的國家作出的犧牲而至今仍在付出怎樣的代價。那位偉大的長者的舒展的屍體被埋葬在聖瑪利亞·德·弗拉裏(Santa Mariade Frari)教堂的一座裝飾性的山下,那裏是著名的總督公墓。丁托列托的屍體卻在教區教堂的陰沉黑暗之中躺在一塊厚木板下麵。
《陽光下的臉鼠》
丁托列托是他們的畫家,他描繪了他們所見聞、所感覺到的事物,而他們卻不能容忍這一切。提香嘲弄過他們,而他們卻崇拜提香“注釋22”。提香把他的大部分時間用於慰藉王公貴族,他以其畫作使他們再次相信,在這片現實世界中最幸福的國土上,一切事物都是美好無比的。傾軋隻是一種假象,外表上的色彩斑斕消除了對立的惡意。
《陽光下的霞鼠》
丁托列托出生在一個動蕩不安的城市裏,他吮吸了威尼斯人的焦慮,也毀滅於威尼斯人的焦慮,除了威尼斯人的焦慮,他沒有可畫的東西。如果他的那些最為苛刻的批評家們身處他的境遇,也會有一模一樣的表現。但他們決不會,盡管他們無法避開焦慮,但他們卻希望不把焦慮當做注意對象,所以他們就指責那些表現了焦慮的繪畫。命運決定了雅可布必定不自覺地給予時代以揭露,這個時代拒絕清醒地認識自身。這樣,我們也就理解了他的命運的意旨和威尼斯人對他心懷怨恨的秘密。
《陽光下的臉鼠》
丁托列托激怒了所有的人:第一,貴族,因為他在他們眼前展現了一種清教主義和資產階級的奇思異想的騷動;第二,藝人,因為他破壞了共同的規則並且在他們表麵的職業性團結下發出嫉恨和不滿的嘀咕;第三,愛國主義者,因為在他的筆下,油畫的瘋狂狀態和上帝的隱去向他們展露了一個荒誕和無法預言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甚而至於威尼斯的死亡。似乎這位受到資產階級精神教養的畫家應當得寵於他所選定的階級。事情恰恰相反。資產階級隻是有所保留地承認他,它常常看出他的迷人之處,但又不斷地發現他的可怕之處。其原因在於,資產階級對自身也還缺乏清楚的認識。什麼洛·德·賽格尼羅尼“注釋23”大概想到過叛離,他偷偷摸摸地探索榮升為貴族的路徑,探索脫離他尚在為之效力的資產階級的路徑。而不管自己的出身如何。在羅布斯蒂的畫中,他發現最為令人不齒的東西乃是他們的激進主義和“非神化”效果。總而言之,無論代價如何,這些事情總是必要的:駁斥丁托列托的辯解,製造他的冒險業已失敗的表象,否定他的探索的獨創性,甚室完全抹掉他的存在。
《陽光下的盛鼠》
請看一下對他的指控吧。首先,他幹得太快,任何地方都留有他的印記。人們得加以修飾以完成這些作品,尤其是對那些並非出於個人獨特性的組成部分。如果這位畫家來繪自畫像的話,他將使自己受到審判,而且還要把公眾視為法官。威尼斯強加給這位藝術家以一句清教徒的格言:“勿作個人評判。”她小心細致地把雅可布的抒情風格與一個疲憊的承包工的無情的草率等同起來。後來就有了裏多爾菲記載的那條訓令,即所謂丁托列托寫在畫坊牆壁上的那句話:“提香的色彩加米開朗琪羅的構圖。”這條訓令的記載是沒有根據的,最早的記載出現在一位威尼斯藝術批評家在1548年寫的一部著作中,並且沒有將其置於羅布斯蒂的名下。事實上後者或許隻是通過丹尼爾德·瓦爾特拉“注釋24”的複製品才得以了解米開朗琪羅的作品——可知,這決不會在15.57年以前。一個人能夠依據表麵價值寫下那些話嗎?那麼能不能想象說他是急於嚐試襲用那些可笑的程式呢?個人傳奇隻是他的時代的一種夢想。由於麵臨西班牙的威脅,北部國家和中部國家渴望結成聯盟——可惜太晚!然而,國家意識的清醒,盡管還十分簡單,但也不能不對敏銳的藝術發生微妙的聲向。“米開朗基羅和提香”意味著佛羅倫薩和威尼斯。結成聯盟的繪畫,該是何其美妙!
《陽光下的睡鼠》
色彩是令人滿意的大笑,構圖則是令人滿意的哭泣。最初是兩方麵和諧統一,後來出現了騷動失調的冒險。一方麵是各部分的協調一致,另一方麵是狂放不羈。該世紀的兩個提香彼此攻擊,又相互擁抱,都想壓製住對方——雅可布便是開戰的地域。有時提香幾乎取勝,有時米開朗琪羅差一點就完全控製住了對手。但在這兩種情況中,失敗者都還是強大的,足可以反過來再搶奪勝利者的戰果,這種皮裏克式的勝利“注釋25”的結果乃是一幅被粗劣地修補過的圖畫。但這是在超越中進行的修補。丁托列托似乎覺得,他的同代人們,如愚蠢的提香之流,都被波納羅蒂“注釋26”的陰沉的熱情吞沒了,被聖·維圖斯“注釋27”的舞蹈震撼——這是一種鬼使神差的、有悖常理的人格分裂。
《陽光下的服鼠》
從一種意義上說,雅可布隻是作為一個戰場而存在;在另一種意義上,他是一個怪胎,是一件假貨。瓦薩利編的那些寓言的意思是十分清楚的:羅布斯蒂這位亞當想要嚐一嚐智慧樹上的果子,而作為天使長的提戚安諾,伸出其手指、拍打著翅膀,把他趕出了伊甸園。運氣不佳和帶來厄運在意大利是同一回事。如果你近來經濟拮據或者出了車禍,如果你摔壞了腿或者你的妻子離你而去,那你就不要指望有人請你去赴宴。女主人有意地將其他客人與過早禿頂的人、傷風感冒的人隔離開來,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還要與在她的樓梯上摔壞了脖子的人隔離開。我認識一個米蘭人,他的眼睛出了毛病,這是去年才發現的,於是他再也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了,在家中,他單獨一人進餐。雅可布正是這樣,偶有一失,於是變成了眾矢之的。若是發生在他的母親養育著他的時候,或許還會牽涉到她的頭上。在威尼斯,那種咒語是有其實際原因的:由於動蕩不寧,由於心神欠安,威尼斯滋生了一種狂亂精神,所以就把詛咒對準他的焦慮。這位不幸的犧牲者對一座絕望而堅貞的城市愛到了無人可比的程度,他的愛使那被愛者惶恐不安。
《陽光下的段鼠》
丁托列托走到某處,那裏的人們便駐足於旁側——他們嗅到了死的氣味。事實上也是這樣。但是,貴族的歡宴喜慶,資產階級的博愛慈善,平民的溫馴屈從,這些東西又發出了什麼香味呢?還有那些粉紅色的房子又如何呢?它們有著汙濁的地窖和被耗子弄得一塌糊塗的牆壁。長著發出尿味的水芹菜的汙濁的運河和被肮髒的水泥封閉在碼頭下麵的灰白的肌肉,又發出什麼樣的香味呢?那河水深處的氣泡被緊緊地包裹在汙泥當中,平底船激起的漩渦把它們釋放了出來,它們在這黑水中向上升騰,擠出水麵,旋轉著,閃著光斑,然後炸破了。那水泡破裂的時候,一切都將毀滅——資產階級的戀舊、共和國的宏偉、上帝和意大利人的油畫。
《陽光下的霍鼠》
丁托列托是威尼斯的首席送葬人,是一種生命存在的方式,但他死去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為他做首席送葬人。爾後,寂靜降臨,一隻虛情假意的手將絲綢掛在他的畫作上。當我們移開這張黑幕時,我們看到的是一幅肖像畫,它曾經上百次地出現過。是雅可布的肖像還是那海上霸主的肖像?正如你將看見的一樣:這座城市和她的畫家有著同樣的一副麵孔。
《陽光下的段鼠》
如同人們隻能在世界的背影上知覺事物一樣,藝術表現的對象也是在宇宙的背影上顯現的。
《謝奈論》
藝術創作,通過藝術對象對我們揭示世界整體,而且它是為人的自由而創作,對人們自由負責的。
《謝奈論》
藝術創作的主要動機之一,是我們明確地在和世界的關係中感到我們是本質的東西的這樣一種欲望。
《什麼是文學》
必須認為繪畫(欣賞者取想象態度)是在每一時刻被所描繪的對象的非實在的東西所反映。
《想象力的問題》
肖像便是以其複雜性忠實地再現著其原型,肖像為了提煉出特征性的麵貌也要進行一種隨意性的簡單化。
《想象心理學》
藝術家最初便有一種以意象為形式的觀念,而後他則將這個意象體現在畫布上。
《想象心理學》
選擇成為一個普通的藝術家絲毫不意味著追求自卑。
《存在與虛無》
音樂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它既是一種娛樂,又是文化修養的一個主要成分。
《想象心理學)
一個真正的音樂修養應該包括從舊音樂到當代最新的音樂,爵士樂當然也在其內。
《想象心理學》
對我來說真正有價值的音樂是古典音樂。
《想象心理學)
我們在從戲劇音樂的世界向日常生活的世界過渡時,總是要體驗到那種巨大的困難的。
《想象心理學》
藝術作品是一種非現實。
《想象心理學》
對於這個人來說,藝術是一種逃避;對於那個人來說,是一種征服手段。
《想象心理學》
隻有為了別人,才有藝術;隻有通過別人,才有藝術。
《想象心理學》
“注釋1”安東涅洛·達·墨西拿(Antonelloda Messina,1430—1479),意大利著名畫家。
“注釋2”喬爾喬內(Giorgione),係著名畫家喬爾喬·巴巴列裏(taiorgio Barbareli,1477—1510)的名號,他被稱為威尼斯畫派的第一人。
“注釋3”波裏發索·德·彼特提(Bonifazio dei pitati,1487—1533),威尼斯名畫家。
“注釋4”帕爾馬·委齊奧(Palms Vecchio,1480—1528),威尼斯畫家。
“注釋5”吉羅拉莫·委齊奧(Gimlamo Vecchio),生平不詳。
“注釋6”帕裏斯·鮑杜納(Paris Bordone,1500—1571),威尼斯畫家。
“注釋7”維瓦裏尼(Vivarini)兄弟是15世紀威尼斯著名畫家。
“注釋8”貝裏尼(Bellini)父子三人都是威尼斯名畫家,父親是雅可布·貝裏尼(Jacopo Belini,1401—1470),長子詹蒂萊·貝裏尼(Gentile Bellini,1429—1507),次子喬凡尼·貝裏尼(Giovanni Belini,1430—1516)
“注釋9”威脫裏·卡巴喬(Vittore Carpaccio,約1465一約1526),威尼斯著名畫家。
“注釋10”多納泰羅(Donatelo,亦作Donato,1386—1466),意大利雕塑家。
“注釋11”保羅·烏切諾(Paolo Uccelo,1397—1475),最早展示出崇高感的構圖和推動了文藝複興的超人的出現。他在晚年對直線透視的刻苦鑽研一般被認為表現了一種對哥特式傳統的荒唐的回歸。他是文藝複興時佛羅倫薩的畫家、金銀工藝匠。
“注釋12”維森提奧恩(Vecention),生平不詳。
“注釋13”凱瑟琳(Catherine)、特勒撤(Theresa),塞巴斯蒂安(Sebastian),這三個人都是早期的著名的基督教徒,文藝複興時期的藝術家們幾乎都以他們的事跡為題材作過畫。
“注釋14”見載於L'Epoca(1957年8月25日)上的一篇有關米開朗琪羅的出色文章。
“注釋15”1512年,米開朗琪羅接受教皇朱理二世的正式訂件,為西斯廷小教堂創作天頂畫《創世紀》這一部麵積巨大的組畫,此畫曆時四年完成,是米開朗琪羅的代表作之一。
“注釋16”意大利文,意為承包、包工。
“注釋17”多塞奧·德·布寧塞尼亞(Ducciode Buoninsegrta,約1255—1319),意大利著名畫家,西耶納畫派的創始人。喬托·德·邦多納(Giottodi Bandone,1267—1337),意大利文藝複興初期的畫家、雕塑家和建築師,他的創作對文藝複興時期大多數藝術家都產生過影響,有人稱他為“文藝複興的種子”。
“注釋18”由於受到他們風格上相近似的欺騙,裏多爾菲宣布,這幅畫是“與波爾登納攜手合作”畫出來的。
“注釋19”波爾登納本名喬萬尼·安東涅洛·德·薩琪斯(Givoenni Antoniodesacchis)。
“注釋20”指威尼斯共和國,16世紀上半期,威尼斯控製了海上貓權,這也是成尼斯共和國的鼎盛時期。
“注釋21”關於提香的生卒年代,曆來有不同的說法:一般認為他生於1477年,1576年死於鼠疫,話了99歲;另一種說法認為他生於1490年;也有人認為他生於1485年;瓦薩利的記載中,提香生於1489年,還有一份當時的檔案,其中記錄的提香生年是1482年。這裏薩特顯然取提香生於1477年的說法。
“注釋22”提香·提戚安諾·威切利(1477-1576)。把他作為一個肖像畫家所取得的巨大成功歸因於描畫與他自己過往密切的臣民們的能力。
“注釋23”什可洛·德·賽格尼羅尼(Sid de Zippinoi),即薩瑪裏·德·賽格尼羅尼。
“注釋24”丹尼爾·德·瓦爾特拉(Daniele de Voltena),生平不詳。
“注釋25”皮裏克式的勝利(Pyrrhic victory),指古希臘國王皮洛士(Pyrrhus)在公元前279年以極大的犧牲打敗羅馬軍隊,後人常以此形容那種付出極大代價取得的勝利。
“注釋26”米開朗基羅全名為:米開朗琪羅·波納羅蒂(Michelangelo Buonarroti,1475—1564)。
“注釋27”聖·維圖斯(St。Vitus),生平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