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館中兄弟遊東郊即事得東字
袁宗道(1560—1600),字伯修,一字無修,號石浦,湖北公安人。萬曆十四年(1586)進士及第,選庶吉士,任編修,曆官春坊中允,終右庶子。宗道與其弟宏道、中道俱有文名,時稱“公安三袁”。
宗道為人穩重,學習禪理,但以儒學為基本根基。李卓吾評價說:“伯也穩實,仲(宏道)也英特,皆天下名士也。”他是公安派特色的開山者。《白蘇齋序言》評價:“蓋不必以詞翰盩(zhōu)名理,不必以名理礙性宗,又不必以詞翰宗理規規合乎秦、漢、唐、宋,而惟必運我真,用詣萬情。情契真,真生新,隻見情情新來,筆筆新赴……”從中可以看出他詩歌的基本特色。
此詩萬曆十四年丙戌(1586)在北京作。詩人這一年會試拔得頭籌,殿試又高中二甲第一,選庶吉士,任翰林院編修。詩人滿懷豪氣,抒寫了與同館兄弟遊覽京郊的愉快心情,流露出年輕詩人的壯誌豪情。後人評此詩“傲亢雄偉,藻思奔逸”。
芳草平原極遠望,一尊紺殿與君同。
千畦醉踏鬆杉影,萬馬驕嘶苜蓿風。
白日悲歌徒似俠,青春說劍更誰雄。
聚星應識高陽侶,咫尺關門紫氣東。
芳草平原極遠望,一尊紺殿與君同——這兩句是說:站在芳草滿地的寬闊平原上,極目遠望,意氣風發,高興之餘,又和同道朋友一起遊覽這巍峨的佛殿廟宇。紺(ɡàn)殿:指佛殿。
千畦醉踏鬆杉影,萬馬驕嘶苜蓿風——這兩句是說:酒醉騎馬隨意馳騁,穿過無數鬆杉樹林;萬馬昂首嘶鳴,迎著駘蕩的苜蓿花香。苜蓿:豆科植物名,西漢時從西域傳入,可作牲畜飼料。《史記·大宛傳》:“始種苜蓿。”
白日悲歌徒似俠,青春說劍更誰雄——這兩句是說:大白天高聲悲歌,裝作俠客的樣子,徒勞無益。在此大好青春年華之時,《說劍》稱雄,誰是真正的天下豪傑雄英呢?說劍:《莊子·說劍》:“臣有三劍……曰有天子劍,有諸侯劍,有庶人劍……”詩人此處使用典故流露出為國效力的豪情壯誌,這是青年詩人剛踏入仕途的情感的自然展現。
聚星應識高陽侶,咫尺關門紫氣東——這兩句是說:朋友相會應當能夠辨認出那些像高陽酒徒一樣的真正英雄,同樣也要能辨出近在眼前,如關西像老聃一樣帶有紫氣東來氣象的高人大德。高陽:古鄉名,在今河南杞縣西南。秦末酈食其即此鄉人,對劉邦自稱“高陽酒徒”。後用以指嗜酒而放蕩不羈的人。《史記·酈生陸賈列傳》:“走!複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紫氣東:典出自《地誌》:“地誌尹喜,秦州人,函穀關令。見紫氣東來,謂有真人過。果遇老子,授以《道德經》。後仙去,與老子會於蜀,賜號文始先生。”
這是一首與同事一起遊玩唱和的詩歌。詩歌首聯起句氣勢宏大,點明與詩人一起遊覽人的身份,表現出意氣風發的愉快精神麵貌。頷聯繼續上聯的氣勢,寫遊覽地域之寬廣,人馬氣象之振奮。“千畦”與“萬馬”、“鬆杉影”與“苜蓿風”對仗工整,氣象雄偉,人物意氣飛揚的精神麵貌,可以想見,在不經意間,顯出非凡造語功力。頸聯用典,似乎自我警戒,又在言說誌向,低沉中見雄豪。尾聯再用典故,“聚星”一詞很占地步,點明在場同館兄弟都如文星相聚。“高陽酒徒”“紫氣東來”自然說明這些同館兄弟的個性瀟灑,卻都是身懷絕學高才的英豪人物。詩人抬高對方身份,也顯出自己的才能,唱和詩不顯山露水地褒讚了在場的每一位同遊者。全詩用典自然貼切,對仗工穩,意氣飛揚,為宗道早期個性的寫照。
真定道中
萬曆十七年己醜(1589)冊封楚府便道歸裏途中作。這是一首即景抒情的詩。詩中寫了登高所見,並回答友人關心的問題:“問我年來興,東溪足釣魚。”宗道此次出使,京中很多友人賦贈,這是回答友人賦贈詩的一首。
憑高聊引睇,草色上征裾。垣斷暮山出,沙平江樹疏。
清齋甘苜蓿,適意任蘧。問我年來興,東溪足釣魚。
憑高聊引睇,草色上征裾——這兩句是說:登上高處遠望四周,青青草色,映照著滿是灰塵的衣服。征裾(jū):本意是指戰衣。此處意思是旅途上的穿著。裾:衣服的前後襟。
垣斷暮山出,沙平江樹疏——這兩句是說:殘垣斷壁的缺口處,顯出傍晚的山丘;遠處平沙江畔,稀稀疏疏長著一些樹木。江樹:江邊的樹木。唐·宋之問《送杜審言》詩:“河橋不相送,江樹遠含情。”
清齋甘苜蓿,適意任蘧篨——這兩句是說:持守齋戒,吃苜蓿也覺得甘甜,適意自恣就是睡粗席子也不錯。苜蓿:一種多年生草本,多用來作飼料或者作肥田的植物。也可以食用。唐·唐彥謙《聞應德茂先離棠溪》:“苜蓿窮詩味,芭蕉醉墨痕。”蘧篨(qúchú):蘧同“籧”,古代指用竹或葦子編製的粗席。
問我年來興,東溪足釣魚——這兩句是說:(朋友)詢問我來年的打算和興致,在村東的小溪釣魚就很滿足了。
這首詩色彩淡雅,詩法謹嚴,是一首嚴整的格律詩。詩中景物色彩淡雅,情調平和而又有點淡淡的憂愁。恰如唐人孟浩然“日暮客愁新”的詩意。首聯寫登高。一句寫自己,一句寫景,而又顯得景物親人,用一字“上”,景中含情。頜聯寫遠景,“垣斷暮山”、“沙平樹疏”,景物有稍微荒涼感,透出詩人日暮愁旅之情。頸聯寫詩人心思。寧願在自家裏守貧賤,也不願像這樣過常年奔波的生活。尾聯水到渠成,以回答朋友詢問作結,幹淨利落。全詩對仗工穩,開合謹嚴,守詩法而有大膽的詞語創新,景情結合自然,透出了衝破“模擬複古”論調的氣息。
鼓吹
萬曆十七年己醜(1589)出使楚藩道中作。這首六言詩,寫詩人在路中看見村民鼓吹歡樂的情形。
兒童村巷競走,鼓吹驛路喧闐。
何似池塘兩部,宮商漸近自然。
兒童村巷競走,鼓吹驛路喧闐——這兩句是說:兒童在村子中間奔跑著看鼓吹,驛路上,充滿了鼓吹的喧鬧聲。喧闐:充滿喧嘩的聲音。唐·元稹《賽神》詩:“喧闐裏閭隘,凶酗日夜頻。”
何似池塘兩部,宮商漸近自然——這兩句是說:多麼像池塘裏的兩部蛙鳴,高低和韻更接近自然音響。“池塘兩部”:指蛙聲。《南齊書·孔稚珪傳》:“不樂世務,居宅盛營山水,憑幾獨酌,傍無雜事;門庭之內草萊不剪,中有蛙鳴。或問之曰:‘欲為陳蕃乎?’稚珪笑曰:‘我以此當兩部鼓吹,何必期效仲舉。’”
這首短詩自有妙處。一是刻畫人物如畫,一個“競走”,將村童們追逐看熱鬧的神態傳神寫出,意到筆到,顯出宗道精細的觀察和深厚的文字功力。二是宗道提出的美學標準:“自然。”他從鼓吹的喧鬧聲中感悟出,這種人為的曲調,不能和池塘青草裏蛙聲相比美。元·元好問《論詩》:“池塘春草謝家春,萬古千秋五字新。”宗道暗用這個典故批評當時詩壇“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擬古抄襲風潮。詩短而有深意,含蓄味永,耐人尋味。
憩有斐亭
萬曆十七年己醜(1589)冊封楚王府便道歸裏途中過淇縣作。有斐亭,在河南淇縣。袁中道《珂雪齋集》卷十六《南歸日記》:“戊子,過子貢故裏,渡淇水,水清澈見石子。源出於王屋,入黃河。憩有斐亭。”詩作借景抒情,將懷念友人的幽思淡淡寫出,溫雅可愛。
空亭堪徙倚,一水帶疏林。亂石含芳草,危橋度遠岑。
野垣還竹色,淇澳尚泉音。豈不懷君子,高蹤何處尋?
空亭堪徙倚,一水帶疏林——這兩句是說:空空的古亭,也值得流連欣賞,外麵美景如畫,水清林疏。徙倚:彷徨,流連不去。《楚辭·哀時命》:“獨徙倚而彷徉。”
亂石含芳草,危橋度遠岑——這兩句是說:錯雜的石塊縫隙裏長滿青青的嫩草,搖搖欲墜的小橋好似在跨越遠處的山巒。遠岑:遠處的山嶺。唐·劉禹錫《樂天是月長齋……》:“舍下環流水,窗中列遠岑。”
野垣還竹色,淇澳尚泉音——這兩句是說:廢牆邊依舊環繞著青青竹子,淇水也奏著泉水清音。淇澳:酈道元《水經注》稱:“淇水,亦名澳水。”地有淇園,在縣西北。此地多竹,也是《詩經·淇澳》的發源地。《淇澳》詩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因此詩人在這首詩裏特別強調竹子,暗含懷念友人的意蘊。
豈不懷君子,高蹤何處尋——這兩句是說:怎麼不懷念你們,可你們蹤影又在哪裏?
這是一首用典自然,含蓄蘊藉的詩歌。首聯暗用一典,景中帶情。“徙倚”一詞現在讀來有些陌生,但在當時則為常用的詞語,將詩人彷徨思友的心情微微表露出來而不著痕跡。頜聯“亂石”、“危橋”的荒涼與“芳草”“遠岑”之秀美構成驚聳卻和諧的美景,透出詩人不同一般的手眼。荒涼的景物暗指過去的流風遺韻,秀美和諧則是他們弟兄的遊賞雅興。頸聯寫眼前景物,兼有詠古之意。《淇澳》本來就是讚美君子進德修業的詩,也用來指誌同道合好友間的互相砥礪和切磋。尾聯點明懷友而又不見的惆悵,含有無窮意味。鍾嶸說:“五言居文辭之要,是眾作之有滋味者。”這首詩可當之。
遊百丈泉
萬曆十七年己醜(1589)冊封楚府便道歸裏途中作。百丈泉,又名百泉,在河南輝縣之蘇門山。中道《南歸日記》寫道:“出邑(輝縣)西門,桃李芳菲,秀麥盈疇。五裏許,至蘇門山下百泉。泉傍山根,若平湖。息於泉畔書院,竹筱叢生焉。已泛舟,水麵可百餘畝,逐處皆泉。如玉串上濺,躍而徐逝;如急雨介至,跳珠走沫;如天星倒垂,動搖可摘;如遊魚吞浪,呷唼有聲;如海茶將熟,蟹眼亂沸。求其數,惟如大梵天子知四天雨點者,或了然耳,何止百千?”中道用散文寫遊覽的景色,宗道則是用詩歌記錄此次遊賞的感受。
青嶂碨碦赴郢都,寒泉飛處鬱碢碔。
諸天晴灑千林雨,六月涼生萬壑風。
小入傍崖驚浴鷺,斜穿曲澗掛飛虹。
片時徙倚返成惜,隻合移家老此中。
青嶂岧嶢赴郢都,寒泉飛處鬱硏——這兩句是說:青山逶迤,連綿不斷,好似奔向遠處古城郢都一樣,寒泉飛濺的地方,處處鬱鬱蔥蔥,一派秀色朦朧。岧嶢(tiáoyáo):形容山勢陡峻的樣子。硏(sǒnɡlónɡ):形容雲氣蒸騰的樣子。
諸天晴灑千林雨,六月涼生萬壑風——這兩句是說:晴朗天空裏,處處樹林卻沐浴在雨中,炎炎六月天,萬壑吹著煦煦的涼風。意思是說百丈泉水噴發旺盛,山上樹木蔥蘢茂密,蓊鬱清涼。
小入傍崖驚浴鷺,斜穿曲澗掛飛虹——這兩句是說:側身走過身邊的崖畔,卻驚起了在那裏悠閑沐浴的鷺鳥;斜著身子走過曲澗水濱,看見半空垂掛著七色彩虹。這是狀寫百丈泉水周邊的景物。
片時徙倚返成惜,隻合移家老此中——這兩句是說:流連欣賞一會兒,返回來後就很惋惜,隻有搬家到這裏,終身養老在這秀媚的山色水光之中。
這是一首自然壯美的寫景紀行詩。首聯狀寫遠景。氣勢非凡,有力度。將百丈泉水的形態和給遊覽者的初次印象寫的尤為傳神。青嶂綿延似乎奔赴詩人回家的方向,而“寒泉”飛濺的地方,雲氣樹木相映蓊鬱。頷聯寫百丈泉之外景。其獨特之處:晴天似乎飄雨,豔陽六月卻涼風習習。這是詩人的感受也是百丈泉的美景。頸聯寫近景。詩人在遊覽百丈泉時遇見的新奇景物。這裏顯出詩人心手合一,能夠將眼中景,用精美的文字準確表現出來的本領。“小入”而驚起那裏的“浴鷺”,用一個“驚”,突出“鷺”驚,和詩人自己“驚”奇的神態,意在言外。“斜穿曲澗”而看見懸在澗水半空的彩虹。則百丈泉水噴射之狀,詩人遊蹤,以及五彩斑斕的彩虹,讀者可以想見,真實如畫。尾聯寫遊覽感受。遊玩之後,戀戀不舍,以至想終老在此美景之中。結尾韻味十足,留有充足的想象空間。海鹽姚士麟序《白蘇齋類集》曰:“情契真,真生新,隻見情情新來,筆筆新處,亦不自知其筆之快於言,言快於情。”這首遊記詩足亦當之。
過黃河
這首詩作於萬曆十九年辛卯(1591)赴北京途中。詩中寫作者攜孩子過黃河時的情景。詩人用神來之筆,刻畫描寫了黃河的驚濤駭浪,及兒女、船夫和詩人的不同表現,最後借景發揮,告訴孩子“宦海多風濤,絕勝洪河浪”的切身體會。這是在官場生活過來人的肺腑之言。十分警醒。
飛蓋霽色新,爽氣來清嶂。行行見洪河,洪河流湯湯。
津吏向我言,夜雨添新漲。一葉淩浩渺,沸波濺其上。
鼓棹度中流,東西迷所向。雷車爭砰,雪屋互排蕩。
兒女色如土,老夫神猶王。自矢管公誠,豈憂夏姬蕩。
篙師若有神,布帆遂無恙。三老顧何能,嗬護賴神貺。
腐儒一寸心,幸哉天吳諒。剌剌撫兒女,無庸太惆悵。
宦海多風濤,絕勝洪河浪。
飛蓋霽色新,爽氣來清嶂——這兩句是說:車蓋上沐浴著雨後新晴,清爽的空氣從山上迎麵襲來。霽色:雨後或雪後轉晴的天空呈現出的色彩。唐·祖詠《陸渾水亭》詩:“晝眺伊川曲,岩間霽色明。”爽氣:清爽的空氣。
行行見洪河,洪河流湯湯——這兩句是說:不停的趕路,漸漸地看見了黃河;河水浩大,水勢湍急。洪河:此處指黃河。湯湯:水流很大、水勢很急的樣子。
津吏向我言,夜雨添新漲——這兩句是說:渡口的河隸告訴我說:昨夜下雨,河水剛上漲了。津吏:管理河道碼頭的官員。
一葉淩浩渺,沸波濺其上——這兩句是說:一葉小舟飄蕩在洪濤之上,顛簸回旋,沸騰的浪花濺打在小舟上。浩渺:形容水麵遼闊廣大的樣子。
鼓棹度中流,東西迷所向——這兩句是說:劃船到了河中央,混茫一片,辨不清東西方向。鼓棹:劃動船槳。唐·項斯《杭州江亭留題登眺》詩:“漁翁閑鼓棹,沙鳥戲迎潮。”
雷車爭砰,雪屋互排蕩——這兩句是說:浪濤叫號的聲音似雷公爭著打門擂鼓,雪白如屋一樣巨大的浪花互相排擠衝蕩,威勢嚇人。砰(hōnɡ):通“訇”,形容打門的聲音。唐·李白《相和歌辭·梁甫吟》詩:“我欲攀龍見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壺多玉女。”排蕩:形容互相排擠激蕩的樣子。
兒女色如土,老夫神猶王——這兩句是說:孩子嚇得臉色如土,我則神色旺盛,毫無懼色。如土:比喻某種物質顏色如泥土一樣,或者質地如泥土一樣低賤。王:通“旺”,生命力強,情緒高昂。老夫:古代男子的自稱。宗道此年三十二歲。
自矢管公誠,豈憂夏姬蕩——這兩句是說:自信有管公那樣的堅貞忠誠,豈能憂懼像淫蕩的夏姬一樣的巨浪?矢:矢通“誓”。管公:此處指管寧。管仲之後。相傳有與華歆有“割席斷交”、“鋤園得金”等典故。夏姬:世傳其行為淫蕩。《春秋左傳義疏》雲:“陳靈公與孔寧、儀行父通於夏姬,皆衷其衵服以戲……夏姬,鄭穆公女,陳大夫禦叔妻。”
篙師若有神,布帆遂無恙——這兩句是說:船工好似有神明相助,小船終於安然無恙地渡過了洪河。篙師:撐船的船工。
三老顧何能,嗬護賴神貺——這兩句是說:三老有什麼本領,安穩渡河,全靠神靈的嗬護保佑。三老:三老此處指船工。唐·杜甫《撥悶》詩:“長年三老遙憐汝,柁開頭捷有神。”神貺(kuànɡ):神靈的保佑、恩賜。
腐儒一寸心,幸哉天吳諒——這兩句是說:我的一片丹心真誠,所幸天吳諒解我的真心,保佑(我們)平安過河。腐儒:迂腐的儒生,隻知讀書而不通事務。唐·杜甫《題省中院壁》詩:“腐儒衰晚謬通籍,退食遲回違寸心。”天吳:古代神話中的一種水神,八首人麵,虎身,八足八尾,係青黃色(見《山海經·海外東經》和《山海經·大荒東經》)。
剌剌撫兒女,無庸太惆悵——這兩句是說:輕輕的安撫兒女,不用那麼擔心害怕。剌剌:象聲詞,意謂,輕輕之意。惆悵:傷感失意。
宦海多風濤,絕勝洪河浪——這兩句是說:官場也是風濤起伏,遠遠超過紅河的波浪。宦海:官場,比喻做官就像海水似的起伏跌宕,危機四伏。
這首古詩寫詩人自己的經曆,寄托了詩人的人生感慨。全詩二十六句,分三層。第一層前四句,寫雨後新晴,爽氣宜人的景色,以及車馬行人初到河邊的感受。中間五到二十二句,是第二層,極寫渡河前後的情景:“新漲”的河水,風濤似“雷”,浪頭如“屋”,小舟在“浩渺”沸騰的洪河上顛簸出入;小孩子嚇得顏色“如土”,詩人自己雖說“神色旺”,但內心也憂懼擔心,船工則如得神助,終於安穩地將他們送到了對岸;最後寫渡河以後的祝禱。這層以渡河為線索,層次井然,信筆寫來,駭人耳目。最後四句第三層,寫安慰兒女,並教誨兒女。詩人人生經驗,在不經意間點出,深得古體詩法。此詩語句新穎,景物真實,情感自然。全詩擺脫了“前後七子”號召的“詩必盛唐”詩法理論,沒有那種“字比句擬”的模擬痕跡。表現出新的“詩法”,即“信腕信口”的特色。如詩中對話語言的應用,口語詞“三老”、“剌剌”的使用。“雷車”、“雪屋”形容浪濤的外形已覺新人眼目。“管公”、“夏姬”之對比寫活了詩人麵對自然驚濤的從容。“篙師”、“天吳”等語又是詩人安全渡河後的真實心態。詩溫潤和雅,不怒張,不縱恣,恰似宗道的為人。
寒食有感
萬曆二十年壬辰(1592)在北京作。這是一首悲傷的詩。詩人在寒食節時,思念逝去的親人,百感交集,痛哭流涕,寫下了這首愁苦之歌。
荒村鬼火燒枯樹,照見一片傷心處。
古屋直西黑樹林,暗風淒雨愁殺人。
堂上姑,堂下婦;短命兒,薄命母。
新魂舊魂一處所,老鴟呼風夜啼虎。
白日自寒天自黑,有子為官亦何益。
泉台緩急不得力,兒生三十亦良艱。
爾孫相見能傳言,慎勿為兒傷心肝。
荒村鬼火燒枯樹,照見一片傷心處——這兩句是說:荒蕪的村落磷火閃爍,仿佛燒著焦枯的老樹,照見那一片叫人痛心的地方。荒村:沒有人煙的荒涼之地。鬼火:磷火的俗稱。
古屋直西黑樹林,暗風淒雨愁殺人——這兩句是說:在老屋直向西的黑樹林裏,是暗風吹動,淋漓淒雨令人痛苦欲絕的地方。愁殺人:令人愁苦欲絕。
堂上姑,堂下婦;短命兒,薄命母——這四句是說:黑樹林裏葬著老母、妻子,埋著兒子呀。堂上姑:宗道之母親龔安人,河南左布政使,龔大器女,生女一及宗道兄弟三人。於萬曆元年卒。時宗道十四歲,宏道六歲,中道四歲(參見黃輝《袁公壙誌》)。堂下婦:指宗道妻曹氏。據袁中道《珂雪齋文集》卷十《曾登二侄壙記》謂:“伯修年十七(萬曆四年)得男……字曰曾,年三十,複得一男曰登……二兒生數年而母曹卒……至都門數月,大兒卒。”短命兒:即指宗道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薄命母,兼指宗道母親,龔安人和曹氏。
新魂舊魂一處所,老鴟呼風夜啼虎——這兩句是說:新魂舊魂葬在一個地方,夜晚就會聽見鴟梟的怪叫,老虎的啼叫聲音。老鴟:鷹鷂的一種。
白日自寒天自黑,有子為官亦何益——這兩句是說:白天自然寒冷,夜晚黑暗如常,不管人世淒涼,生有兒子做官了,(母死)又有什麼益處。
泉台緩急不得力,兒生三十亦良艱——這兩句是說:你們在泉台有什麼緊急事情也沒有人幫助,我這三十幾年過得也很艱難。泉台:指人死後所在的地方。緩急:指在緊要關頭需要幫助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