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孫相見能傳言,慎勿為兒傷心肝——這兩句是說:你孫子見麵後會告訴您這些事情,請您千萬不要為我擔心傷神。心肝:指最親愛的人,也指最傷痛的感覺。唐·王昌齡《代扶風主人答》詩:“仰攀青鬆枝,慟絕傷心肝。”
這是一首搶天哭地、痛心悲傷的詩。詩中充滿詩人情感。“人情有所不免,聖人弗禁”。何況麵對亡母、喪妻、殤兒如此人生悲劇呢?詩中體諒亡母而露出的關愛之情,欲報母恩而無門的悔恨之情,現在讀來,隻覺得滿紙都是淚,句句是哭聲。先看詩人掛念的親人的葬所,景物是“荒村鬼火”、“傷心處”,地點是“古屋直西”、“暗風淒雨”之地,正如王國維所說“以我觀物,物皆著我色彩”。多麼可怕令人不堪回首的地方呀。再看詩人懷念的親人。以兒媳、婆婆口吻互言的“姑、婦”;以母子口吻言說的“短命兒,薄命母”,搶天呼地,言語似乎錯亂,而切腹之痛,慘慘汩汩,不忍卒讀。再看詩人自己痛心疾首的悔恨。母死無以報恩,因此“有子為官何益”,“泉台緩急不得力”,繼而又體諒母親,告訴她不要為在世的兒子“傷心肝”。結尾這一句讓天下所有人子頓起孝心。
詠懷效白
萬曆二十一年癸巳(1593)萬曆二十四年丙申(1596)間作。這是詩人自我心理的剖析。對於歸隱與做官兩難境地的選擇,宗道自己沒有一個萬全的上策。既不能退隱無名,拋棄社會責任,一是“恐親心不悅”(《寄三弟》卷十六),一是幼帝未立,“當此危疑之際,而拂衣去,吾不忍也”;也不能忍受“垂老無朝餐”的人生困頓。因此就希望過像白居易那樣中隱的生活,既為官也隱居的人生適意之路。
人各有一適,汝性何獨偏?愛閑亦愛官,諱譏亦諱錢。
一心持兩端,一身期萬全。顧此而失彼,憂愁傷肺肝。
人生朝露促,世福誰能兼。裴相豈不達,發白方壯年。
北窗高臥人,垂老卻朝餐。良無丘壑貴,安有火食仙。
陵穀且難平,安問缺與完。角者奪其齒,飛者不能潛。
鵬飛不笑鶯,夔行不愛螭。爾莫信爾意,兩粥擁衾眠。
人各有一適,汝性何獨偏——這兩句是說:人人都會有一件自己感到適意愉快的事情,你自己為什麼這麼偏執。一適: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情。《北齊書·邢子才傳》:“有書甚多,不甚讎校。見人校書,笑曰:‘何愚之甚。天下書,至死讀不可遍。焉能複校此,日思誤書,更是一適。’”
愛閑亦愛官,諱譏亦諱錢——這兩句是說:喜愛閑適的生活而又喜歡做官,懼怕被人譏諷,也忌諱談到愛錢。愛閑:喜愛清靜閑適的生活。
一心持兩端,一身期萬全——這兩句是說:一心想保持兩種不偏不倚的情態,一身又想尋到一個萬全的計策。持兩端:指保持中立,不偏不倚,也指猶疑不定,遲疑不決之意。《埤雅》卷十一:“馬融曰:‘猨蜼晝吟,鼯鼠夜叫。舊說鼠性疑,出穴多不果,故持兩端,謂之首鼠。’”萬全:萬無一失,絕對正確的辦法或者計策。
顧此而失彼,憂愁傷肺肝——這兩句是說:常常顧上了“為官”,就丟掉了“愛閑”,因此憂愁苦悶,令人悲傷。
人生朝露促,世福誰能兼——這兩句是說:人生短暫如朝露,世上的榮華富貴誰能夠完全擁有?人生朝露:人生短暫,如朝露一樣很快就消逝。世福:世俗的榮華富貴。
裴相豈不達,發白方壯年——這兩句是說:裴相難道不顯達嗎?白發蒼蒼還如壯年一樣,為國家社稷操勞。裴相:唐宰相裴度(765——839),字中立,河東聞喜(今屬山西聞喜)人,唐代後期傑出的政治家。作相二十餘年,為國提拔人才,消除藩鎮,是“安史之亂”之後唐代重要的社稷之臣。
北窗高臥人,垂老卻朝餐——這兩句是說:陶淵明可以享受北窗高臥的悠閑,到了老年卻是早飯不繼,窮愁而死。北窗高臥:比喻悠閑自得之意。晉·陶淵明《與子儼等書》:“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臥,遇涼風暫至,自謂是羲皇上人。”垂老句:陶淵明晚年窮困潦倒,三餐不濟。該句指此事而言。
良無丘壑貴,安有火食仙——這兩句是說:雖然沒有在丘壑山林那樣的自在適意,卻有吃火食這樣的神仙日子。火食:生火做飯。《禮記注疏》卷十二:“東方曰夷,被發文身,有不火食者矣。”
陵穀且難平,安問缺與完——這兩句是說:山陵和大穀都很難鏟平填滿,怎麼能夠尋問殘缺或者完滿呢?陵穀:高山與峽穀。
角者奪其齒,飛者不能潛——這兩句是說:有角的動物,天奪其利齒;能飛翔的鳥兒,卻不會潛水。角者:指有角類動物。飛者:指有翅類動物。
鵬飛不笑鶯,夔行不愛螭——這兩句是說:大鵬高飛而不嘲笑鶯雀的蓬躍,夔龍踸踔獨行,也不羨慕螭龍的縱恣騰挪。夔:傳說中的一足龍。《爾雅翼》卷十八曰:“夔一足之獸,狀如牛,蒼身無角,生東海中流波之山……莊子稱夔踸踔(chěnchuō)而行,則憐蚿(xián),蚿多足則憐蛇。”螭:傳說中沒有角的龍。
爾莫信爾意,兩粥擁衾眠——這兩句是說:你不要放任自己(悠閑適意的)想法,還是飽吃兩頓飯,擁著被子舒舒服服的睡覺吧。
這是宗道自剖心態的一首詩。全詩分三層。前八句為第一層。寫自己思緒困頓、出處兩難的個人生活狀況。首句發問,提出“一適”與“萬全”的尷尬局麵。後六句回答,以自己切身經曆作答,有實在可信的依據。“愛官”與“愛閑”的矛盾,“諱譏”與“諱錢”的為難,“持兩端”與“取萬全”的異變,難免會攪得詩人心神不寧。中間十四句為第二層,“人生朝露促,世福誰能兼”為轉折句,結上啟下,為下麵詩人用人事、自然事例解說不可兼得張本。裴相不能兼清閑,淵明不能兼“溫飽”,“陵、穀”難平,“角、齒”不兼,“飛、潛”不共,所有一切人事、自然事例都在開解詩人,也是詩人自己找到的平複矛盾心理的良藥。結尾兩句第三層,詩人選定了走白居易的道路,“飽食飯,擁衾眠”,作為全詩和自己尋繹的生活終極目標。全詩神情畢露,說理成章,用典恰當,語言嫻雅。
食魚筍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在公安作。這是宗道回家後適意心態的記錄。詩人在京城為官幾年,總有拘束不適之感。返回公安老家以後,處處是舒心快意,竹筍隨手可得,江魚遍地都是,重要的是這裏人情和美,沒有爾虞我詐,諸事平和順意。
竹筍真如土,江魚不論錢。百年容我飽,萬事讓人先。
交態歸方識,冰心老自堅。雨窗倚綠樹,宜醉更宜眠。
竹筍真如土,江魚不論錢——這兩句是說:新鮮的竹筍便宜如泥土一樣,隨手可得。江裏的鮮魚,更是不用花錢買。這是說老家公安物產之豐富。
百年容我飽,萬事讓人先——這兩句是說:竹筍、鮮魚,可以滿足吃飽,平日萬事也不用和旁人爭強鬥狠,讓著別人。從這句可以讀出詩人在家生活的平靜心態。不愁吃飯,不用逞強,一派嫻雅氣度。
交態歸方識,冰心老自堅——這兩句是說:世態交情之炎涼冷暖,在歸隱之後方才明白;堅貞剛強的本心,愈老而愈純真堅強。交態:指世間人與人之間的交情。意思是官場中的交情隻有在歸隱後方才真正明白。唐·杜甫《久客》詩:“羈旅知交態,淹留見俗情。”冰心:像冰一樣晶瑩明亮的心,比喻心底純潔,表裏如一。
雨窗倚綠樹,宜醉更宜眠——這兩句是說:下雨時,窗口正好對著綠樹,這是既適合飲酒陶醉,更適合高眠酣睡。
此詩造語平和,詩境恬淡,非常吻合詩人溫雅的性格,可謂文如其人。首聯入題,寫公安鮮筍、鮮魚之多而豐富。詩人用了口語入詩,“真如土”、“不論錢”,衝口直出,喜悅之情不能掩飾。頷聯承接自然而又遞進,由物產而及人事,公安老家物產豐饒,人情純樸,因而詩人可以優遊謙讓,不用與人爭短長。頸聯是一個妙聯,這是多年人生經驗的結晶。也許隻有在官場浮沉過的人,方有此警句。尾聯以景收束,含蓄不盡,而老家諸事寧靜,人情諧和,隨詩行流淌而出。
寄無念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在公安作。無念,名深有,麻城人。俗姓熊,少孤,剃度後遊遍諸方。李贄居麻城,無念與之遊,執弟子禮。焦弘、陶望齡、黃輝、宗道昆仲皆禮致。晚入黃柏山建道場。諸方謂黃柏門庭高峻,一時有“天童打、黃柏罵”之語。宗道好佛,宏道、中道也在其影響下,談禪論道。這首寄給無念的詩,寫盡談玄知音遠遊後的寂寞之情,思念友人的情感誠摯濃烈。
最苦天涯去,玄言稀賞音。相逢談果報,同事見悲心。
枯峭人難合,清羸病易侵。空談有長者,相對好開襟。
最苦天涯去,玄言稀賞音——這兩句是說:人生最痛苦的是知音友人遠離而去,高深的玄言很少有人欣賞分享了。玄言:神妙莫測的言談,多指談禪論道的話語。唐·羊士諤《西郊蘭若》詩:“寂寞傳心印,玄言亦已忘。”
相逢談果報,同事見悲心——這兩句是說:相逢的時候大多數是談論世間因果報應道理,共同處事之間,又隨時流露出慈悲心懷。果報:因果報應,佛教的一種宿命論。《法苑珠林·無三昧經》:“一善念者,亦得善果報;一惡念者,亦得惡果報。”悲心:佛教語,願解他人痛苦之心。這是大乘佛教的基本精神。《大智度論》:“大悲,拔一切眾生苦。”
枯峭人難合,清羸病易侵——這兩句是說:(你)為人枯峭俊拔,不容易和人相處,身體清臒羸弱,疾病容易侵襲。這句說宗道擔心無念性格寡合,體質較差。
空談有長者,相對好開襟——這兩句是說:願你遇見長者可以在一起談空論道,一起敞開胸懷暢談對空無的體悟。空談:即談空。空,佛教的基本概念之一。指萬物從因緣生,虛幻不實。開襟:比喻朋友知己間真誠無拘的交談。
這是首寄遠懷人的詩。首聯寫詩人在好友走後的思念痛苦,沒有知音談道論學的寂寞。此聯將兩人知己之情深,與思念之深切,交錯寫出,一語雙意。頷聯回憶兩人在一起時的美好時光,一起探究佛理,追尋因果、慈悲的大智慧。補足了上句的思念原因。頸聯寫自己關心友人,擔心他個性“枯峭”寡合,身體“清羸”纖弱,有告誡叮嚀之意。尾聯設想無念一定也會遇見談論佛法世外知己,也會敞開胸襟,相處甚歡。詩句從離別的痛苦想念開始著筆,以祝願無念生活安好作結,結構縝密,情韻諧和,切合兩人論道談禪的身份。
新春索居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在公安作。索居就是獨處無味的空寂感覺。宗道在出世與隱居問題上,時常會出現矛盾的心理。一方麵是迫於嚴親和社會責任不得不出去當官;一方麵又希望過樂山樂水的自由放任生活。有時又會對這種優遊放任的生活產生厭倦,哀歎時光的流逝,產生了無所事事的寂寥之感。這首詩就是詩人兩難心境下的記錄。
春來任索居,青草上庭除。向日憑烏幾,因風檢蠹書。
獨行常隱竹,遠害欲同樗。無複看花興,空驚鬢發疏。
春來任索居,青草上庭除——這兩句是說:春天到了,任由一個人孤單地住著,青草茂盛,已長過院子裏的台階。索居:孤單獨居。庭除:庭前階下,庭院。
向日憑烏幾,因風檢蠹書——這兩句是說:有時向著太陽憑著烏幾曬太陽,有時坐在春日風頭,翻檢被蠹蟲咬爛的舊書。向日:朝著太陽,麵向太陽。烏幾:黑色小桌子。唐·杜甫《移居公安敬贈衛大郎鈞》詩:“白頭供宴語,烏幾伴棲遲。”蠹書:被蟲子蛀壞的書籍。唐·韓愈《雜詩》詩:“豈殊蠹書蟲,生死文字間。”
獨行常隱竹,遠害欲同樗——這兩句是說:一個人在外麵行走,常常隱在竹林裏,避免路人看見,想和臭椿樹一樣可以長生遠害,不被時人糟踏。樗(chū):臭椿樹。樗櫟,比喻無用之才。《莊子·逍遙遊》:“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
無複看花興,空驚鬢發疏——這兩句是說:也沒有看花賞春的興致,白白驚歎自己鬢發日日變得稀疏了。詩人哀歎時光的流逝,為自己的離群索居生活打上了淡淡的哀愁。
此詩被前人評為“清潤和雅”。全詩清靜簡淡。“青草上庭除”之“上”看似無心,而春意漸長,時光流逝,人閑物轉等種種意味俱出。“向日”、“因風”兩句,人似無心,物亦無意,物我兩忘,溫潤和雅。頸聯似乎在說理,又似乎作辯解,但詩人孤獨身影還是清晰可見。尾聯流露出冷清索居的淡淡閑愁,也是晚明士人心靈矛盾的一個縮影。
荷花池
此詩作於何時具體時間不清。據孟祥榮《袁宗道集箋校》考證該詩大約作於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至萬曆二十八年庚子(1600)之間。這是一首與友人冶遊之後的即興之作。顯露出詩人冶遊放浪的閑情雅致。
綠水映紅蓮,蓮葉何田田。身在眾香國,沉醉複高眠。
綠水映紅蓮,蓮葉何田田——這兩句是說:綠水映照著紅蓮,鮮豔異常,荷葉茂密,一望無際。田田:形容蓮葉相連的樣子。《古樂府·江南曲》:“蓮葉何田田。”
身在眾香國,沉醉複高眠——這兩句是說:身在眾香之中,正是喝酒暢懷愉悅的時候,更是酣暢睡眠的最好地方。
宗道兄弟都有冶習,因此詩中有很多的浪詞豔曲。這些浪詞豔曲一麵是他們生活的記錄,一麵能很好的表現宗道兄弟詩歌才情,呈現出一種自由放歌的浪蕩之氣。這首詩起句寫景,但景中寓情。有眼前無邊紅花綠葉的實景,也暗示身邊的紅香翠袖,妙在含蓄不露。第三句轉的輕靈,承上句點明景物,啟下句“沉醉”、“高眠”之愉悅。“眾香國”寫荷花之實景兼暗示身邊之聲色,豔而不俗。此詩隨手點染,靈性呈露。寓綺豔於美景之中,可作宗道兄弟學習民歌風調一例證。
齋中獨坐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作於公安。這首詩也是詩人居家心情的寫照。詩人遠離官場的爭鬥和喧囂,獨處公安家中。有家人的陪伴,有兄弟和詩社同道的切磋、唱和、遊玩,心情是愉快的,生活是適意悠閑的,因此詩歌淡雅溫和,富有禪機。
經旬不出戶,春草閉門深。豈少為歡處,都無向日心。
雲根披遠畫,竹韻譜新琴。縱處塵囂內,閑蹤未易尋。
經旬不出戶,春草閉門深——這兩句是說:十幾天沒有走出家門,春草勁長,幾乎堵住了門口。經旬:超過十天的時間。旬,十天。唐·白居易《寄張十八》詩:“經旬不出門,竟日不下堂。”閉門深:形容植物高過門檻,擋住了出入的路口。唐·劉長卿《九日題蔡國公主樓》詩:“晴山卷幔出,秋草閉門深。”
豈少為歡處,都無向日心——這兩句是說:難道是缺少遊樂玩賞的去處,隻是心情不好,沒有往日那種玩賞山水的興趣而已。向日:往日,從前。
雲根披遠畫,竹韻譜新琴——這兩句是說:遠山石腳,雲嵐如畫;清風拂過,竹子發出的聲音好像新琴演奏那麼悅耳雅致。雲根:山石。古人認為雲是從山石中產生的,故稱為雲根。
縱處塵囂內,閑蹤未易尋——這兩句是說:即使身處塵囂之內,閑暇的心態,還是不容易得到。
宗道論詩反對模擬,但他對白居易、蘇軾等人的詩作非常喜愛,還把自己的書齋命名為“白蘇齋”。此詩首聯引用前人詩句而略加改動,如上注釋,“經旬”用白居易原詩,“閉門”僅換一字,雖借用,但不妨意思的生新,仍符合詩人當時心境。這和一般的模擬、抄襲不可等同而語。頷聯承接首聯,作進一步的拓展,說明閉門不出的情由,沒有“向日心”。頸聯宕開,詩人遙望遠山,春意盎然,山石、雲嵐、新竹、清風似乎在召喚詩人的遊賞。尾聯說自己心情不寧靜,難覓閑暇。宗道詩歌雖有公安派求新的特點,但不如宏道詩歌那麼溜滑、俚俗。其五言詩寫景抒情俱含蓄溫雅,不張不怒,耐人品讀。
偶成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在公安作。這是宗道居家獨處時的一時感興之作。表現了詩人對官場生活的厭惡和退居避世的心態,流露出宗道對以後重入仕途的一種淡淡憂慮和不安情緒。
人煙江水上,江上日生波。街巷魚蝦滿,門庭鳥雀多。
酒中傳佛意,筆底困詩魔。已自戢毛羽,何由畏網羅。
人煙江水上,江上日生波——這兩句是說:人家居住在江水之上,而江水日日波濤搖蕩,沒有安穩之時。人煙:住戶的炊煙,借指人家,住戶。
街巷魚蝦滿,門庭鳥雀多——這兩句是說:街道上到處都在販賣魚蝦,而門庭台階上卻隻有野雀嬉戲,無人來訪。門庭:門前的空地;門口或者庭院。
酒中傳佛意,筆底困詩魔——這兩句是說:在喝酒的時候,體驗著佛禪的韻味,筆底下揮灑著詩情畫意。
已自戢毛羽,何由畏網羅——這兩句是說:(我)已經自己收斂了羽毛,不再畏懼網羅。毛羽:喻指人的才能。
這是一首意蘊豐滿的律詩。首聯寫景,借景抒情。“江上”一詞重複,一是寫在江麵上居住的人家,一是寫江麵風濤;是景物,更含有動蕩不安,搖擺傾覆的危險恐懼。頷聯承上聯,寫世人生之自得生活,與自己遠離官場,離群索居生活形成對比。頸聯轉入寫自己,或參禪打坐,或飲酒賦詩,這是自己在悠閑中避世的行為。因此尾聯直陳心事,收斂鋒芒以後,不再畏懼網羅。
北發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作於公安。這年宗道被迫離開家鄉,遠赴北京上任。這是他離開老家時自剖心事的詩作,流露出無可奈何的惆悵。
小草真何意,前途事事難。骨粗妨禮樂,性懶怯衣冠。
遠誌嚴親奪,新愁愛弟寬。驅馳堪自厭,辛苦為微官。
小草真何意,前途事事難——這兩句是說:小草自己真有什麼主張,麵對未來路途,事事都覺得艱難,不容易對付。小草:《世說新語》載郝隆語,說一種中藥的名字“在山(喻隱居)是遠誌,出山(喻出仕)是小草”。
骨粗妨禮樂,性懶怯衣冠——這兩句是說:身體粗夯,妨礙廟堂的禮樂禮儀,個性疏懶,不喜歡穿帶朝冠朝服。骨粗句:係反語。暗示自己不習慣官場上打躬作揖的虛套禮節。衣冠:衣服、帽子,也指禮教、斯文。這裏指上朝時穿的官服。
遠誌嚴親奪,新愁愛弟寬——這兩句是說:自己想退隱的誌向被嚴親打斷,滿懷的愁緒隻有親弟弟給我寬慰開解。遠誌:指宗道希望隱跡山林的願望和誌向。嚴親:指宗道父親袁士瑜。士瑜因自己科舉不得誌,以諸生終老,故寄希望於兒輩。宗道《寄三弟》雲:“我甚欲歸田,但為大人未滿六十,歸計太早,恐親不悅。”可見“嚴親奪”的意思就是逼迫他出門做官,求取功名。
驅馳堪自厭,辛苦為微官——這兩句是說:很討厭這仕途奔波,辛苦繁勞的目的就是為了一個小小的官職。
這是一首精心結撰的律詩。首聯寫詩人無奈的心情和對前途漫漫的恐懼。頷聯承首聯的“事事難”:在官場,要打躬作揖,陪人笑臉,而自己“骨粗”,不習慣這些應酬;個性疏懶不習慣交往,懶穿朝服戴朝冠,不願和官場人物打交道。頸聯承首聯的“小草”句,寫自己為了不忤逆嚴父的意願,違背自己的誌向出門求官,而自己這些心願和心情也隻有弟弟能夠體諒寬慰。尾聯照應首聯點題,辛苦奔走,不過是為了一個不值一提的小官。這首詩語言樸實,意蘊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