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野道中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冬,作於北行道中。宗道在萬曆二十年回鄉後,居家幾年,不願再出門做官,可迫於其父的要求,這年冬又和宏道、中道北上。嚴親指袁士瑜。士瑜因己場屋不得誌,以諸生終老,故寄望於兒輩。從所選詩中可見詩人遠行途中的心情。
過襄又百裏,步步遠親闈。不諳塵沙趣,焉知仕路非。
平原江樹斷,野店楚音稀。終作一丘土,何年此道歸。
過襄又百裏,步步遠親闈——這兩句是說:過了襄陽有一百多裏路了,一步步遠離親人和家人。親闈:父母和家人。
不諳塵沙趣,焉知仕路非——這兩句是說:沒有經受過路途風沙的辛苦和艱難,怎麼能夠明白仕途的危難。這句話包含有人生的哲理,將仕路的浮沉和艱辛輕輕托出。塵沙:灰塵和沙土。唐·王昌齡《塞下曲四首》詩:“從來幽並客,皆共塵沙老。”
平原江樹斷,野店楚音稀——這兩句是說:極目平原,樹木遮斷了天涯盡頭;路旁的村野小店裏,楚地方言語音已經稀少。
終作一丘土,何年此道歸——這兩句是說:人生終究會變做一堆黃土,哪一年才能從這裏返回故鄉呀。一丘土:指土墳。唐·杜荀鶴《自遣》詩:“百年身後一丘土,貧富高低爭幾多。”
這是詩人在旅途中有感而發的心聲。首聯以思親入題,人生自古離別苦,何況在此荒村野店。頷聯正話反說,把塵沙的艱辛說成為樂趣,與對句中的“非”形成強烈的反差。是那些久經旅途困頓和官場浮沉人的教訓,也是普通的生活哲理。頸聯寫景,景中含情。用鄉音稀暗示離家更遠,思親更濃。尾聯頹唐中見真情。這是詩人麵對漂泊和宦海危險,自然呈現出的思想,也是直抒胸臆的性靈之語。全詩情真語新,富有韻味。
保安驛道中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北行道中作。詩中記錄了保安驛遭受大災的情景和當地百姓的困頓生活,也寫了詩人對自己旅程的擔心和憂慮。
此鄉經大,此路複愁霖。怪雀啼村市,饑人竄莽林。
暝煙連山腳,雲氣起山心。薄暮昆陽道,行行憂滯淫。
此鄉經大祲,此路複愁霖——這兩句是說:這裏的村鎮經受過大災難,現在路途上又遇見霖雨,道路泥濘難行。大祲:大災難。祲(jìn),古代人們稱不祥之氣或者妖氣為祲。
怪雀啼村市,饑人竄莽林——這兩句是說:奇怪的鳥雀在村市裏飛翔啼叫,饑餓的村民竄入深山老林裏。饑人:饑餓的村民。唐·元結《喻常吾直》詩:“山澤多饑人,閭裏多壞屋。”
暝煙連山腳,雲氣起山心——這兩句是說:黃昏,煙嵐連著山腳,暮雲在山峰中部湧起。暝(mínɡ)煙:黃昏時的雲霧。
薄暮昆陽道,行行憂滯淫——這兩句是說:在薄暮的昆陽道上,邊走邊擔心在這裏滯留得太久。滯淫:長久的停留。唐·顧況《遊子吟》詩:“艱哉遠遊子,所以悲滯淫。”
這是一首紀行詩。首聯直書所見:“此鄉”遭受了大災。“此路”遇見霖雨,兩相交雜,對在外旅行者,此地之旅行比其他地方更加危險。頷聯寫村市的慘象。村市沒有人煙,怪鳥在村落啼叫,饑餓的人竄入山林(或許已成為強盜),則眼目所見情景、耳中所聽,以及傳聞所言,都是言外之意,景中之意。頸聯寫遠景,暗示上文裏“饑人竄莽林”,“暝煙”、“雲氣”都是詩人眼中不祥的景象。尾聯詩人將擔心直陳出來,害怕在這地方滯留時間太久。這首詩雖沒有直接的憂民字樣,但直書其事,直陳所見,已經將詩人的憂鬱傳達出來,是一首“感於哀樂,緣事而發”的樂府式詩歌。
過舊城有感,是時兩弟已行五六日矣,
三弟留題荒亭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冬,作於北行道中。兩弟指宏道、中道。舊葉城即今葉縣,屬於河南省。三弟留題,即中道題詩《河南道中題壁寄伯修兄》,見《珂雪齋集》卷二。此詩是作者為回答中道留題而作的。詩中流露出詩人兄弟情深的真實感情。
昔年飛處,此日倍酸辛。白骨三家市,青磷一水濱。
異鄉均苦樂,兄弟各風塵。淒斷惠連句,荒亭墨瀋新。
昔年飛處,此日倍酸辛——這兩句是說:在以前仙人飛鞋的地方,今天倍感酸辛不適。飛(xì)處:即飛鞋處。古葉縣城境內有葉君祠,本是祭祀春秋時楚國葉公子高,後人附會,謂漢明帝時王喬為葉令,喬有神術,自縣詣朝時,每月有雙鳧從東飛來,太史張網得之,得一鞋,視之則所賜尚書官履。後立廟,號葉君祠。
白骨三家市,青磷一水濱——這兩句是說:此處白骨累累,幾處村落稀稀拉拉的住著人家。水邊鬼火閃閃,陰森可怖。三家市:指人煙稀少的偏僻小村落。宋·陸遊《題江陵村店壁》詩:“青旆三家市,黃草十裏岡。”青磷:俗稱鬼火。據袁中道《遊居柿錄》記載:“從葉縣發,路多磽(qiāo)確,飲於葉城,即葉令飛鳧處也。息於保安驛,光武昆陽大戰處也。”因此詩中有白骨、磷火等詞語。
異鄉均苦樂,兄弟各風塵——這兩句是說:在異鄉他處,苦樂互相分擔,(我們)弟兄幾個都是在風塵仆仆的旅途艱難中。風塵:比喻旅途的艱辛勞累。
淒斷惠連句,荒亭墨瀋新——這兩句是說:讀了三弟詩句,看著荒亭上墨色未幹的留題,令人淒慘心傷。惠連:指劉宋時詩人謝惠連,其詩文頗為族兄謝靈運稱賞。此處借指袁中道。墨瀋(shěn):墨汁。“瀋”同沈,意為汁。新:指墨汁未幹。
這首詩首聯入題。寫在此飛鞋之地,倍覺傷心之感。為下麵拓開一塊空間,令讀者懸想。頷聯寫此地為古戰場,環境極為陰森恐怖,“白骨”對“青磷”;“三家市”對“一水濱”,將眼中所見和意中設想情境,用對偶句式寫出,切合景物情態,妙在自然。頸聯寫人事,如此惡劣恐怖的地方,弟兄幾個陸續在此停留,因此“苦樂均”“各風塵”有了落腳處。旅途酸辛和對弟弟們的掛牽不言而出。尾聯點題,道出題詩的緣由。全詩構思縝密,寫景驚聳人心,用典切合情事,而弟兄間的情意卻真摯可想。
宿古驛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在北行途中作。這是一首紀行詩。詩中記錄了詩人在荒涼的驛站停留時的淒慘悲涼心情。
兀兀泥途裏,饑羸不可支。燈前慰病婦,夢裏見亡兒。
古驛啼新鬼,頹垣走怪鴟。細尋題壁處,或有惠連詩。
兀兀泥途裏,饑羸不可支——這兩句是說:昏昏沉沉在泥路上行走,饑餓困頓、瘦弱不堪,已經到了不可支持的地步。兀兀(wù):昏昏沉沉的樣子。唐·劉叉《獨飲》詩:“所以山中人,兀兀但飲酒。”
燈前慰病婦,夢裏見亡兒——這兩句是說:在驛站的油燈下安慰有病的妻子,夢裏又見兩個可愛的兒子。亡兒:宗道有二子應泰、應徽,皆聰敏伶俐,相繼病殤於萬曆十九年。詩人痛惜之情時時流露。
古驛啼新鬼,頹垣走怪鴟——這兩句是說:古驛裏新死之鬼在哭號啼叫,廢頹的破牆上跑著奇怪的鴟梟。
細尋題壁處,或有惠連詩——這兩句是說:仔細地搜尋題壁留言的地方,希望能夠找到宏道、中道的題詩留言。
這是一首記錄路途淒楚心情的詩。詩人一家在泥濘交加的途中兀兀前行。饑餓瘦弱,體力不支。詩人一麵要照顧有病的妻子,一麵心裏懷想死去的兒子。淒楚之感,難以卒讀。頸聯一句是聽見怪叫的新鬼之聲,一句是眼中看見鴟梟在廢牆上奔跑。尾聯寫詩人尋找題壁留言的地方,希望看見親人的消息,給自己一點蔚藉。五言詩“幹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是眾體中有“滋味”的詩體。細讀此詩,人生百味俱出。
暮春鄒生邀黃思立諸公遊高梁橋即事
萬曆二十六年戊戌(1598)在北京作。鄒生,或即鄒之友,號懷白,公安人。黃思立,黃大節,字思立,一作斯立。號無淨,又號庭翠。信豐人(今屬江西信豐)。萬曆十四年進士,宗道同年。諸公,據宏道《瓶花齋集》卷一《暮春同荒無淨、曹季和、黃昭質、家伯修遊高梁橋》詩,知同遊者為黃輝兄弟和宏道等人。這是一首和朋友、兄弟遊玩後寫的紀行詩。
流帶括晴空,寒鏡開清潭。長眉三十裏,波低見行驂。
雕弓簇小豎,茜衫逐冶男。西山如螺髻,萬黛滴僧藍。
長歌吹細縷,酒氣成煙嵐。鳧母出窺人,茭浦綠。
時聞惠連語,蒼翠似江南。
流帶括晴空,寒鏡開清潭——這兩句是說:河水映照著晴空,潭水清波像一麵鏡子一樣明淨。流帶:指河水。括:約束之意。流水約束著晴空,用詞尖新。寒鏡:明淨的閃著寒光的鏡子,借指水潭如鏡。唐·韓愈《酬司門盧四兄雲夫院長望秋作》詩句:“長安雨洗新秋出,極目寒鏡開塵函。”
長眉三十裏,波低見行驂——這兩句是說:河水綿延三十裏地,清波見底,水底可以看見路上的馬車影子。長眉:原意指修長的眉毛。此處指河流恰如眉毛一樣細彎。行驂:行走的馬車。驂:駕車時在兩邊的馬。
雕弓簇小豎,茜衫逐冶男——這兩句是說:手持雕弓的青年簇使著一些小仆人,身著紅衫的少女追逐著豔冶的俊俏男子。雕弓:用彩畫裝飾的弓箭。此處借指手持弓箭的人。一般都是達官貴人。茜衫:茜(qiàn),紅色。借代身著紅衫的青年女子。
西山如螺髻,萬黛滴僧藍——這兩句是說:西山看上去好似佛的螺髻一樣,萬山滴翠,掩映著寺院。螺髻:形狀像螺殼一樣的發髻。唐·皮日休《太湖詩·縹緲峰》詩:“似將青螺髻,撒在明月中。”
長歌吹細縷,酒氣成煙嵐——這兩句是說:長歌隨著絲竹的伴奏起伏,酒氣熾熱,變成煙嵐。細縷:細細的絲線。
鳧母出窺人,茭浦綠——這兩句是說:母野鴨出來窺探行人,水中的茭浦像綠色的柔發一樣隨柔波飄蕩。(lánsān):《六書故》卷十二:“皆發垂散義,各如其聲長。”
時聞惠連語,蒼翠似江南——這兩句是說:時時聽見宏道弟說,這裏的蒼翠景致和江南一樣秀媚。惠連:謝惠連(407—433),南朝宋文學家。祖籍陳郡陽夏(今河南太康)人。謝靈運族弟。他十歲能作文,深得謝靈運的賞識。《詩品》引《謝氏家錄》稱:“康樂每對惠連,輒得佳語。”據說謝靈運《登池上樓》中的名句“池塘生春草”,就是在夢中見到謝惠連而寫出來的。此處借惠連指代宗道弟宏道。
這是一首寫景紀行詩。詩中描寫了一路上所見的景物,和知己遊玩時飲酒作樂的興致,表現愉快興奮的心情,因此詩中景物色彩鮮明,富有生氣。這首詩寫景,首先造語生新。如“流帶”之喻小河,小河清澈映照“晴空”,詩人特別用一“括”字,新人眼目,使人驚奇。“寒鏡”、“清潭”之間下一“開”字,活寫出潭水之神采。“流帶”形容河之長,“長眉”形容河之曲而美。“行驂”現“波底”又是形容水之至清的神筆。其二,全詩色彩明麗,形色兼備,凸現景物給人的新奇感受。“茜衫”、“冶男”色彩明麗的人物身上帶有朝氣。“螺髻”、“萬黛”、“僧藍”互相陪襯,“細縷”、“煙嵐”、“茭浦綠”等語,色彩鮮明,無不透出明快。其三,景中有人,人情和美。典故“惠連”的使用,頗具有韻味,加大了這首詩的時空跨度,使讀者聯想到南朝謝家的風流,也暗示著他們弟兄間的親密之情。當然,刻意求新帶來了一些問題。譬如,這一特別生僻詞的使用,給這首詩的理解會帶來一定的障礙。
晨起
萬曆二十六年戊戌(1598)作於北京。這是宗道清晨起床時的感興之作。詩人在北京獨處,孤單地過著蕭灑清靜的日子,此詩就是這種清靜甚至有些冷淡枯寂生活的一個寫照。
竹窗朝受日?幾對維摩。怪石僵枯蘚,虯鬆茸老柯。
毫冰膠硯薄,簷溜入瓶多。此地好安禪,無煩客侶過。
竹窗朝受日?幾對維摩——這兩句是說:清晨,太陽照在竹窗之上,正好對著幾案上的維摩詰畫像。(fěi)幾:榧木做的幾案。通“榧”。木名。可製幾案。《晉書·王羲之傳》:“見?幾滑淨。”
怪石僵枯蘚,虯鬆茸老柯——這兩句是說:怪石上僵死著幹枯的苔蘚,鬆樹虯結的枝幹上開始有茸茸的新芽。
毫冰膠硯薄,簷溜入瓶多——這兩句是說:毫筆上的薄冰和硯台膠結在一起,簷頭上冰溜開始融化,水滴入淨瓶很多。簷溜(yánliù):房簷下流的水。
此地好安禪,無煩客侶過——這兩句是說:這個地方很適合參禪,不需要客人來訪,以免打擾我。
這是一首隨心感悟禪機的詩。因此詩境清淡,意味清幽。全詩以詩人視線轉移和心理活動為線索,將詩人眼中景物逐一化作淡淡的禪意。首聯寫清晨詩人看見陽光照射在幾案佛像上的情景。頷聯寫詩人看外麵的景物。一是怪石上的幹枯苔蘚,一是虯鬆老幹上毛茸茸的新芽,生生不息的禪味,和方生方死的禪機相和,激發了詩人的感悟。頸聯承接上聯繼續寫動靜不常之景。“硯冰”與“簷溜”一靜一動。尾聯自然收束,自己就可以體驗到禪意,不需要客人來訪。全詩意境清淡幽靜,用詞新奇。“僵”、“茸”、“膠”、“入”等字恰到好處,顯出了宗道煉字取神的功夫。
夏日小齋雜興
萬曆二十六年戊戌(1598)在北京作。詩中反映了詩人在北京夏夜時的蕭灑心情。從中可以看出詩人在北京做官獨處時的生活情態。
室小堪容膝,冥然斷百思。坐看簷日下,袒受竹風吹。
苔色流書帙,花光侑酒卮。從來中散意,未許外人知。
室小堪容膝,冥然斷百思——這兩句是說:居室窄小,僅能容身;冥然兀坐,斷絕一切雜亂思緒。容膝:僅容兩膝。形容居住地非常狹窄。陶淵明《歸去來辭》:“審容膝之易安。”
坐看簷日下,袒受竹風吹——這兩句是說:獨坐在院子裏,看著太陽從屋簷落下,裸露衣襟享受竹風的吹拂。袒(tǎn):脫去上衣,露出身體的一部分。
苔色流書帙,花光侑酒卮——這兩句是說:苔蘚的顏色照著書帙,鮮花的光彩來為我勸酒助興。書帙(zhì):指代書籍。帙,書畫外麵包裹著的布套。侑酒:勸酒,為飲酒者助興。
從來中散意,未許外人知——這兩句是說:從來中散飲酒嘯傲的真意,不願告訴別人知道。中散:即嵇康。嵇康,字叔夜,三國時期著名的文學家、思想家。官中散大夫,世稱嵇中散。為“竹林七賢”之一。稽康身處亂世,但他崇尚老莊,因聲言“非湯武而薄周孔”,且不滿當時掌握政權的司馬氏集團,遭鍾會構陷,為司馬昭所殺。
這是詩人獨處生活的心靈記錄。首聯寫自己安於過清貧生活。房屋窄小,而自己心境安靜如常,沒有雜亂的思慮。頷聯寫詩人夏日無人時,適意的情態。袒胸露腹地享受竹子吹過來的涼風,靜靜地看著落日從簷頭徐徐下落。頸聯寫詩人讀書飲酒,自得其樂的清閑。有時在蔭涼處讀書,因而“苔色”照書;有時在花下飲酒,因而“花光”侑酒。尾聯點明自己的誌趣作結。這首五言詩體物精工,用語靈活。中間四句描寫人情物態,栩栩如畫。“簷日”之“下”字,靜中有動;“袒受竹風吹”,則詩人愜意之態宛然而出。“苔色”後著一“流”字,告知詩人讀書時間之長,“花光”後綴一“侑”,可見花意知人情。此詩確如前人評價:“清潤和雅。”
題唐元徵乃兄漁唱晚晴冊(四首選一)
萬曆二十三年乙未(1595)萬曆二十八年庚子(1600)作於北京。唐文獻,字元徵,號抑所,華亭人(今屬江蘇)。萬曆十四年廷試第一,出修撰,曆詹事,拜禮部右侍郎,掌翰林院事。卒萬曆三十三年。文獻學術純粹,有經濟之略。《明史》卷二九八有傳(參見孟祥榮《箋校》第115頁)。這是一首題畫詩。
澄江逗夕暉,白練化丹綺。風傳鼓歌,綠蔭裏。
澄江逗夕暉,白練化丹綺——這兩句是說:江水澄清,映照著夕陽,水麵好像被夕陽化為紅色的綺羅。澄江:澄明清亮的江麵。齊·謝脁《晚登三山還望京邑》詩:“餘霞散成綺,澄江靜如練。”
風傳鼓枻歌,嫋嫋綠蔭裏——這兩句是說:微風傳來搖槳的歌聲,歌聲委婉悠揚地在綠蔭裏回蕩。鼓枻(yì):搖著船槳。唐·張說《遊洞庭湖》詩:“鼓枻乘清渚,尋峰弄白雲。”
蘇軾論王維詩歌:“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宗道這首題畫詩確乎是詩中有畫。首聯化用典故總體寫元徵畫的整體美感,恰似謝脁詩歌中之景物。三句以動寫靜,轉視角所見畫中微風吹動景物為聽覺,似乎畫中傳出鼓枻的歌聲,想象奇妙。“嫋嫋”既狀寫綠蔭可愛,更是歌聲不絕於耳的傳神寫照。宗道說“品題花鳥亦清奇”,此詩有清奇之美。
送劉都諫謫遼陽
萬曆二十六年戊戌(1598)在北京作。劉都諫,劉為楫,字時濟(《萬曆丙戌同年進士錄》作字時用,號濟蒼),霸州人(今屬河北省)。萬曆十四年進士,宗道同年。初授安陽知縣,以考最升兵科給事中。乙未,改吏部都給事中。二十六年四月忤旨,吏部擬陝西布政司都事,不許,欲更遠之,左遷遼東苑馬寺主簿。(參見孟祥榮《袁宗道集箋校》第15頁)
這是一首送別詩歌。詩人與被貶謫之人有共同的為國節概,因此詩中勉勵其“立功名,為溝壘”,不作小兒女離別的淒涼狀。
立誌為諍臣,萬死應不悔。含笑辭白發,結束向遼海。
遼海急兵戈,山高集犀鎧。久與狡倭持,戰氛何時解。
萬裏調客兵,餉絕兵饑餒。脫巾侮大將,易若捕蟲豸。
未戰心先催,兵驕將複猥。百無一堪用,可待複安在。
君行好折衡,旌節久相待。勉矣立功名,身為國溝壘。
立誌為諍臣,萬死應不悔——這兩句是說:既然立誌做一名衷直為國的諫臣,那就應該有萬死不悔的決心,敢作敢為,永不後悔。諍臣:能直言勸諫帝王改過的臣子。唐·崔峒《初拜命酬丘丹見贈》詩:“才愧文章士,名當諫諍臣。”
含笑辭白發,結束向遼海——這兩句是說:麵含笑容辭別白發父母,打點好行李遠赴遼海。白發:花白的頭發。此處借指花白頭發的老年父母。結束:收拾、準備行李。唐·韋應物《寄別李儋》詩:“翩翩四五騎,結束向並州。”遼海:萬曆二十六年正月,官軍攻倭於蔚山,不克;楊鎬、麻貴奔星州,撤兵回玉京;四月,土蠻犯遼東,總兵官李如鬆敗沒,朝野震動。(參見孟祥榮《箋校》第5頁)。
遼海急兵戈,山高集犀鎧——這兩句是說:遼海軍情緊急,四周山上駐紮了大量的軍隊。兵戈:亦稱幹戈,指戰爭。犀鎧:原意為犀牛皮做的鎧甲。此處借指軍隊。
久與狡倭持,戰氛何時解——這兩句是說:長久和狡猾的倭寇對峙相持,戰爭什麼時候才能結束?狡倭:狡猾的倭寇。倭寇:古代日本海寇。日本古稱倭奴國,故中國古代史籍將這些日本海寇以及後來與之勾結的內陸奸民,通稱為倭寇。自元末至明萬曆年間,一部分日本武人、浪人(流亡海上的敗將殘兵)、海盜商人和破產農民,不斷侵擾中國、朝鮮沿海地區,前後曆時達三百年之久(參見陳懋恒《明代倭寇考略》)。戰氛:戰爭氛雲。
萬裏調客兵,餉絕兵饑餒——這兩句是說:(明將軍)萬裏之外調集全國的軍隊奔赴遼東,糧餉不繼,士兵凍餓相加,疲憊不堪。調客兵:萬曆二十五年二月,再議東征,以兵部尚書刑玠總督薊遼,決議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