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正三日雪窗早起

萬曆二十七年己亥(1599)在北京作。這一年宗道為左喻德兼侍講。這是詩人看見自己白發叢生,麵紋縱橫,呈現老態之時,感歎時光流逝,哀傷自己淒涼命運的一首悲歌。

雪窗耀眼明,披衣起梳櫛。鏡光合雪光,光欲透膚革。

麵紋千百條,旁形相虯結。白髭藏須中,似欲逃剪鑷。

近服首烏丸,我首何曾黑?回念四旬間,悲歡幾經曆。

愁核埋胸腑,年深花愁發。皺紋乃蓓蕾,霜毛為枝葉。

譬彼耕田人,種麥而得麥。仙藥豈能變,況爾木與石。

白黑亦何殊,勿強生分別。且覓般若湯,一澆磊塊穴。

雪窗耀眼明,披衣起梳櫛——這兩句是說:窗外雪色明亮耀眼,穿上衣服,起來梳洗。梳櫛(zhì):洗麵梳頭等。櫛:梳子、篦子的總稱。

鏡光合雪光,光欲透膚革——這兩句是說:鏡子的光亮應和著雪的光亮,寒光好似要穿透人的肌膚。膚革:皮膚表皮和真皮。也指外麵、表麵。

麵紋千百條,旁形相虯結——這兩句是說:臉上皺紋千百條,互相交叉虯結。虯結:盤曲糾結在一起。

白髭藏須中,似欲逃剪鑷——這兩句是說:白髭隱藏在胡須裏,好似在躲避剪刀一樣。白髭(zī):嘴唇上麵白色的短胡須。唐·白居易《偶宴有懷》詩:“狂來欲起舞,慚見白髭須。”

近服首烏丸,我首何曾黑——這兩句是說:近來開始服用首烏丸保健,可我的頭發卻不見變黑茂。首烏丸:中藥方劑。服之可使頭發變黑。

回念四旬間,悲歡幾經曆——這兩句是說:回想起四十年來,經曆多少人生歡快,多少傷心痛楚。悲歡:指人生聚會、離別、傷心、愉快等種種情景。唐·長孫佐輔《杭州秋日別故友》詩:“悲歡一世事,去住兩鄉心。”

愁核埋胸腑,年深花愁發——這兩句是說:憂愁如同種子一樣,埋藏在肺腑中間,年長日久,憂愁如同春花一樣,從心底勃發而出。愁核:憂愁的種子。核:核果中間堅硬部分,裏麵有果仁,是這類植物的種子。這句話是比喻,意思說很多年來心中積累的憂愁苦悶很多。

皺紋乃蓓蕾,霜毛為枝葉——這兩句是說:皺紋如同憂愁長出的蓓蕾,霜毛則是憂愁長出的枝葉。

譬彼耕田人,種麥而得麥——這兩句是說:就像那些種田的老農,種豆得豆,種麥得麥。意思是,詩人心底種的憂愁,因此也就隻有表現出滿臉的皺紋和白髭,這是痛苦憂愁的產物。

仙藥豈能變,況爾木與石——這兩句是說:仙藥都不能改變這種天生的狀況,更何況那些草木與石塊。木與石:此處指中藥方劑,如首烏丸一類的藥物。

白黑亦何殊,勿強生分別——這兩句是說:白胡須和黑胡須沒有什麼不同,不需強生分別之心,攪亂自己的心態。

且覓般若湯,一澆磊塊穴——這兩句是說:不如多喝美酒,在酒盅裏尋覓解脫愁悶的法子,澆熄自己的塊壘不平。般若湯:酒的代稱。《酒譜》記載:“般若湯,北僧謂(酒)為般若湯,蓋廋詞以避法禁。”

此詩直陳心事,造語奇異。全詩分為三層。第一層,前四句寫景,景中含情。寒冷的雪天,詩人早起梳洗,寒光徹骨。自然的淒冷景象,映射出詩人悲涼的心態。第二層,五至二十二句。清晨詩人攬鏡自照,發現很多白髭,再看臉上皺紋密布,於是就有滿腹的憂生之歎。第三層是最後四句,寫詩人麵對困境,自尋解脫之方:“且覓般若湯,一澆磊塊穴。”這是詩人直陳心事,無所隱瞞,顯出公安派開創人物詩句內容與當時詩壇風氣的不同。此詩造語新奇。“愁核”會生根,“蓓蕾”比喻皺紋,“枝葉”比喻霜毛,顯示出公安派“直抒胸臆”“不假人手”的個性風格。

春日閑居

萬曆二十七年己亥(1599)在北京作。這是宗道抒寫心事的作品。此詩深入禪理,興趣蕭遠。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袁伯修、中郎兄弟,窮研性相之宗,所至遊覽山水,尋訪禪衲,雖居華要,有道人雲水之致。”此詩正是這種心情的寫照。

不才敢擬子雲玄,索米金門又一年。

風味漸隨雙鬢減,天真猶仗一尊全。

破冰滴硯晨箋易,掃地安單夜坐禪。

閑洗瓷瓶烹茗,故人新寄玉山泉。

不才敢擬子雲玄,索米金門又一年——這兩句是說:不敢自己比擬有楊子雲那樣的才學,在京都做官,又過了一年。子雲玄:楊雄(前53—18),字子雲,西漢辭賦家、文學家、哲學家、語言學家。曾仿《易》作《太玄》。金門:又稱為金馬門。《史記·滑稽列傳》:“金馬門者,宦者署門也,門傍有銅馬,故謂之曰‘金馬門。’”詩人曾任翰林院編修,待召金門,因此說自己“索米金門”。

風味漸隨雙鬢減,天真猶仗一尊全——這兩句是說:外貌容光隨著雙鬢變白,呈現出老態,自己本來一片天真,僅靠一杯酒保存了。風味:指人的風采、風度。天真:指沒有受到世俗禮教影響的自然本性。唐·王維《偶然作》詩:“陶潛任天真,其性頗耽酒。”此處言要保持自己的本性需要借助飲酒維持。

破冰滴硯晨箋易,掃地安單夜坐禪——這兩句是說:早晨,冒著嚴寒,磨破硯台上的冰塊,箋注《易經》,夜晚在禪房安單打坐,求取心靈的慰藉。箋易:此處指箋注《易經》。安單:安置禪堂裏的坐床。單,僧堂裏的坐床。坐禪:佛教徒每天在一定時間的靜坐,排除雜念,使得身心安寧淨化。

閑洗瓷瓶烹岕茗,故人新寄玉山泉——這兩句是說:閑暇的時間,自己洗淨瓷瓶,烹泡岕茗,老朋友又寄來了上好的玉山泉水。岕(jiè)茗:茶名,產於浙江長興縣,其地在宜興、羅解兩山交界處,當地人稱作“岕”。《續茶經》記載:“岕茗產於高山,渾是風露清虛之氣,故為可尚。”玉山泉:《明一統誌》卷八十四記載:“玉山泉,在賀縣西北,其泉清澈如鏡,達於大江,四時不竭。”賀縣:今屬廣西賀州八步區。

宗道是公安派的開山人物。他的詩具有求新求真的特點。其求新就是反對模擬,信筆直書;求真則是在詩歌裏反映自己的真實情感。這首詩是詩人自己真實情感和性靈的袒露。首聯寫詩人春日閑散慵懶的心理。一方麵將自己和楊雄作比照,一方麵認為在京城做官無所作為,純粹是為了謀生即“索米”,因此日日無聊。一個“又”字背後,有幾多說不出的無奈。頷聯寫詩人自己的性情。“風味”衰減,意味著青春消逝;“天真”尚全僅憑一尊美酒作膽。頸聯寫詩人的生活習慣。晨起箋注《周易》,夜晚則安作禪堂,靜養心神。尾聯表麵寫詩人烹茶煮茗的悠閑,實則是渴望那種縱情山水的自在生活。詩中直接呈露的心情是慵懶和無奈,因此在京城做官的拘束生活與詩人渴望的林泉之致形成了對比,那麼詩人“箋易”、“坐禪”、“烹茗”的生活不過是為擺脫官場拘束而已。

同惟長舅讀唐詩有感

萬曆二十七年己亥(1599)作於北京。惟長,龔仲慶,字惟長,號壽亭。宗道舅父。萬曆七年舉於鄉,八年舉進士。惟長是明代朝廷黨爭的風雲人物。這是一首和惟長談論鑒賞詩歌的詩。宗道推重白居易等唐人詩歌,而對當時詩壇模擬抄襲風氣表示強烈的批評,甚至直指王世貞的《藝苑卮言》為馬糞,出語激烈。

數卷陳言逐字新,眼前君是賞音人。

家家櫝玉誰知贗,處處描龍總忌真。

再舍肉鯨居易句,重捐金鑄浪仙身。

一從馬糞卮言出,難洗詩林入骨塵。

數卷陳言逐字新,眼前君是賞音人——這兩句是說:幾卷古人的陳言,每一字都是生新鮮活的,眼前隻有你才是知音賞音,懂得理解唐人詩歌的人。“逐字新”句:這是晚明詩人對唐代詩歌的總體認識,他們試圖用唐代詩文反對當時的模擬之風。江盈科評價袁宏道詩:“唐人之詩,無論工與不工,第取而讀之,其色鮮妍如旦晚脫筆硯者。今人之詩即工乎,然句句字字拾人餖飣,才離開筆硯,已似舊詩矣。夫唐人千歲而新,今人脫手而舊,豈非流自性靈與出自模擬者所從來異乎!”

家家櫝玉誰知贗,處處描龍總忌真——這兩句是說:家家戶戶珍藏著寶貝一樣的詩文集,有誰知道都是模擬的贗品?到處描繪著龍影,卻像葉公一樣懼怕真龍現身。這是說人們普遍喜歡附庸風雅,卻不敢在詩歌裏展露自己的真性情。櫝(dú)玉:藏在匣子裏的寶玉。

再舍肉鯨居易句,重捐金鑄浪仙身——這兩句是說:他們既屏棄像肉鯨一樣驚人宏大的白居易詩句,更不推崇像用黃金鑄造的賈島詩歌。肉鯨:指像鯨魚一樣龐大驚人的詩句。宋·唐庚《眉山集·歸歟賦》:“血鵬而肉鯨兮尚不能逞。”居易:指唐代詩人白居易。浪仙:指唐代詩人賈島。

一從馬糞卮言出,難洗詩林入骨塵——這兩句是說:自從像馬糞一樣蕪穢的《藝苑卮言》公開出來,再也難以改變詩壇上模仿剽竊的風氣了。卮言:指王世貞的《藝苑卮言》,共八卷,評價古今詩文。

這是一首立意鮮明,態度明確的論詩詩。詩人堅決反對當時詩壇的模擬風氣,主張學習唐人詩歌的精髓,學習他們表現“真”的藝術手法,而不是在字句詞語上的相似。同時也希望詩壇學習白居易、賈島等人的詩風,樹立新的詩歌風尚。態度明確地徹底否定王世貞的《藝苑卮言》,指斥其為“馬糞”,同時也指出王世貞流毒對詩壇影響非常深廣。全詩雖說是議論說理,但讀來並不覺得枯澀。

讀李洞詩

萬曆二十七年己亥(1599)在北京作。李洞,唐京兆人,字才江。詩學賈島,時人多譏其僻澀,惟吳融稱之。《全唐詩》有傳。這首詩是宗道讀李洞詩的讀後感。宗道推崇李洞詩表現的“奇愁”,個性的“褊性”及其詩風的峭拔。同時,對詩人充滿了同情和理解。

才子如君劇苦寒,青衫垂老憶長安。

奇愁醞釀千篇險,褊性支吾半世難。

五字贈僧尤峭拔,孤魂吊月應辛酸。

隻餘身後遺編在,世上誰人洗眼看。

才子如君劇苦寒,青衫垂老憶長安——這兩句是說:如君這樣有才氣的人都非常貧寒淒苦,到了老年還在長安趕考。青衫:青色的衣衫,指古代書生。

奇愁醞釀千篇險,褊性支吾半世難——這兩句是說:奇愁異情寫出千篇奇特孤僻的詩行,氣量褊狹,勉強過著半輩子艱難生活。褊(biǎn)性:氣量狹窄。支吾:本意為用含混不清的話搪塞。這裏指生活困頓,勉強支持。

五字贈僧尤峭拔,孤魂吊月應辛酸——這兩句是說:贈給僧人的五言詩,尤為峭拔,孤單的吊月傷懷詩讓人倍覺辛酸。“五字贈僧”句:《唐才子傳》引李洞《送僧遊南海》詩:“島嶼分諸國,星河共一天。”並稱之為“偉拔時流”。“孤魂吊月”句:李洞有《客亭對月》詩:“遊子離魂隴上花,風飄浪卷繞天涯。一年十二度圓月,十一回圓不在家。”

隻餘身後遺編在,世上誰人洗眼看——這兩句是說:現在隻剩下遺著流傳在世間,而世間又有誰能用新眼光讀你的詩歌呀!洗眼看:指人們用新眼光看待一個人。《唐詩紀事》卷四十一記載章孝標及第後,嚐寄淮南李紳相公一詩雲:“及第全勝十政官,金鞍鍍了出長安。馬頭漸入揚州郭,為報時人洗眼看。”

這是一首詩評。詩人論詩采用“知人論世”的方法,首聯寫李洞生活困頓,充滿同情。頷聯總評其詩歌特征與人格。一方麵是其性格褊急,不附和時俗,因此生活困苦,勉強支撐著過日子。一方麵是其詩歌基本是“奇愁”醞釀而成。頸聯突出李洞詩歌的亮點,贈僧詩“峭拔”,孤獨在外傷懷詠月的辛酸,這是李洞詩歌“奇愁”之更“愁”者。尾聯寫宗道對李洞後事的遺憾和同情,說“遺編”現在還沒有人欣賞!也就是在明代還是沒有遇見知音欣賞李洞的詩歌。

偶得放翁集,快讀數日誌喜,因效其語

萬曆二十七年己亥(1599)在北京作。這是詩人讀陸遊詩集後寫的感慨。該詩讚賞陸遊詩“模寫物態”之透脫,“品題花鳥”之“清奇”,同時詩人喜悅之狀亦清晰可掬。

模寫事情俱透脫,品題花鳥亦清奇。

盡同元白諸人趣,絕是蘇黃一輩詩。

老眼方饑逢上味,吟脾正渴遇仙醫。

明窗手錄將成帙,恰似貧兒暴富時。

模寫事情俱透脫,品題花鳥亦清奇——這兩句是說:(陸遊)詩模景狀物,透脫清晰,題花品鳥,詩句清奇可喜。透脫:透徹明了,詳盡深入。宋·楊萬裏《和李天麟二首》詩:“學詩須透脫,信手自孤高。”

盡同元白諸人趣,絕是蘇黃一輩詩——這兩句是說:完全和元白等詩人一樣,有徑直明白的趣味,也和蘇黃等人詩歌風格一樣爽快流暢。元白:指唐代詩人白居易,元稹。因兩人詩風相近,後世遂並稱為元白。蘇黃:指宋代詩人蘇軾、黃庭堅。兩人都是宋代著名詩人,後世並稱為蘇黃。

老眼方饑逢上味,吟脾正渴遇仙醫——這兩句是說:讀陸遊詩就像正在饑餓的人看見了珍肴美味,又像是吟詠得口幹舌燥之時,正好遇見仙醫一樣。上味:最好的美味。吟脾:形容吟詩作賦,傷脾動肝的情態。宋·餘觀複《梅花引》詩:“花影搖搖情默默,冷透吟脾醒醉魄。”

明窗手錄將成帙,恰似貧兒暴富時——這兩句是說:窗明幾淨,親自抄錄一些詩句快要成為一卷帙,這就恰似那些貧窮小子,突然發財暴富一般,欣喜若狂。

這首詩恰如詩人自己之評價“透脫”。首聯總寫陸遊詩歌的風格:“透脫”、“清奇”。頷聯將陸遊和元白、蘇黃放在一起比較,發現四人都具有共同的特點。頸聯寫宗道自己欣喜之情狀。使用“上味”、“仙醫”,說明陸遊詩對他的影響。尾聯寫他抄錄陸遊詩的愉快情態。全詩流暢,信筆直書,是宗道平生之快詩之一。

初春和陸放翁韻

萬曆二十七年己亥(1599)在北京作。宗道平生喜歡白居易、蘇軾詩歌,喜歡其“透脫”、“清奇”的風格,因此命名自己的書齋為“白蘇齋”,同時也非常喜歡讀陸遊詩歌,曾經將陸遊詩歌比作自己的“上味”、“仙醫”。這首詩是宗道用陸遊韻,寫自己近況和心事,詩中流露出年命之悲和退隱之思。

四十方強已厭官,催人頭白是長安。

新詩繁蕪多隨意,夜讀昏花覺損肝。

懶向時人爭巧拙,久遊畏路耐鹹酸。

春來轉憶家園好,社鼓村醪日日歡。

四十方強已厭官,催人頭白是長安——這兩句是說:剛過四十歲就開始厭惡做官,官事煩雜,催人頭發變白。長安:在今陝西西安一帶。這裏借指京城。

新詩繁蕪多隨意,夜讀昏花覺損肝——這兩句是說:自己所作的新詩繁雜蕪穢,卻隨意暢所欲言,深夜讀書,眼花昏亂覺得損傷肝腸。

懶向時人爭巧拙,久遊畏路耐鹹酸——這兩句是說:新詩寫就,也不和別人爭論巧拙,長久在外漂泊,開始畏懼路途遙遙,但也經受得了酸甜苦辣的考驗。巧拙:指工巧精妙,與愚笨拙劣。這句是詩人針對詩壇流行的風氣而言的,宗道兄弟力主“信腕信手”、“直抒性靈”,與當時詩壇的模擬剽竊形成鮮明對比,反映出宗道不為流俗所動的個性。

春來轉憶家園好,社鼓村醪日日歡——這兩句是說:春天來了,轉而思念家鄉美好,這時處處社鼓,村醪飄香,日日歡樂快活。社鼓村醪(láo):社,土地神。社鼓,指每年立春時祭祀土地神敲響鼓聲和祭祀活動。醪,農家自釀的米酒。

這是一首信手書懷之作。詩人直抒胸臆,毫不掩飾對官場的厭惡,更自豪地宣稱自己的詩歌是:“繁蕪隨意”,也不在乎和別人爭長論短,保持獨立的精神風貌。全詩詩情飽滿,筆鋒流暢。“安”、“肝”、“酸”、“歡”開口韻有歡暢順適的情調,也恰當地表現對故鄉春天的希羨之情。

葛醫序

萬曆十八年庚寅(1590)在公安作。葛醫,名不詳,豫章人。旅居公安。初為教授,妻死為道士。善醫,好酒,酒後喜以撲人於地為樂(參見孟祥榮《珂雪齋集箋校》第153頁)。這篇散文情意深厚,語氣和婉。葛醫與宗道相識很久,對宗道有救命之恩,因此宗道請他一同到了京城。

仆年十餘歲時,善葛君。二十一二犯霜露〔1〕,幾不起,服君藥得生,仆自是不能忘葛君。丙戌〔2〕,攜之遊都門。既讀書館中,日與葛君相對劇談〔3〕,相樂也。計故人新彈冠〔4〕,君豈詎生丘壑想耶〔5〕,比歲暮〔6〕,則竟思歸矣,曰“吾泛乎不係之舟〔7〕,硏然而來耳〔8〕。然每寒暑之夜,聞馬蹄颯〔9〕,問之則紫客也〔10〕,夫玄鬢易霜,歲月長馳,乃驅使泡沫之身於石火電光之頃也〔11〕,安在樂也。且如仆生而習軒岐之業〔12〕,讀《玉機》之書〔13〕,此自裏中多睹,似未嚐不立效也。立效而人或吾功〔14〕,或不吾功,四十而僅不奪糈而已矣〔15〕,則詎非命與?伯修君,吾夜夢吾匡山之廬〔16〕,白石清泉,濺濺有聲,翠竹檀欒〔17〕,醒然在目。吾能不思歸乎?婚嫁果畢〔18〕,五嶽終遊,君無留我燕市〔19〕,當訪我羅浮耳〔20〕”。予知其不可留也,曰:“吳家有車台湖者,山水足矣娛老。吾不日拂衣,當為湖上草堂以居居士〔21〕。入山雖清寂,橫苦衣食,於老人不宜,匡山、羅浮皆未可也。請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