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荊篇
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公安人（今湖北公安）。萬曆二十年（1592）進士。選為吳縣縣令，不久辭職。後又任禮部主事及吏部郎官。三次為官，前後不過五六年。四十三歲卒。宏道先世以農為業，公安亦不曾出過文人，至晚明而始有三袁，又以宏道為中堅。
他追求真率，崇尚性靈，反對偽道學，痛恨“一個八寸三分帽子，人人戴得”的陳詞濫調，這和他反對前後七子“文必秦漢，詩必盛唐”論調相通。他與李贄、湯顯祖等人結交，就因他們各有異端氣息，與他的文學追求趣味相投。他對李贄尤為欽重，稱為龍湖師。李贄也稱讚他說：“識力膽力皆迥過於世，真英靈男子，可以荷擔此一大事。”宏道有文集《袁中郎全集》，今人錢伯城有《袁宏道集箋校》流行。
此詩萬曆十二年甲申（1584）作於江陵。“古荊”指荊州府，治所在江陵。此詩乃有感故相張居正身後籍沒之禍而作。陳子龍《皇明詩選》雲：“石工才情，本似流麗，此篇似刺江陵而作。”張居正，字叔大，江陵人。隆慶六年（1572）至萬曆十年（1582）為內閣首輔，在政治、經濟各方麵均有卓越的建樹。萬曆十年六月卒。十二年四月，神宗羨居正家財，詔籍沒其家。詩雲“霍氏功名成夢寐”，自是對居正功業的惋惜之詞；又雲“漢恩何淺天何薄”，隱指神宗刻薄寡恩。案宏道於本年應荊州府試，明代府試在四月，則居正籍沒一事正為耳聞目睹者。此詩在極力渲染江陵城奢華生活的同時，暗含著因張居正身後遭遇而引起的人事滄桑之感。
年年三月飛桃花，楚王宮裏鬥繁華。
雲連蜀道三千裏，柳拂江堤十萬家。
丹樓繡幌巢飛燕，青閣文窗起睡鴉。
鴉歸燕語等閑度，不記江城春早暮。
東風香吐合歡花，落日烏啼相思樹。
王孫挾彈郢門西，少年借客章台路。
少年矯矯名都兒，雕鞍朱勒黃金羈。
采桑陌上青絲籠，紅粉樓中白辭。
白綠水為君起，青春環佩如流水。
東城絲管接西城，相府豪華壓朱邸。
俠客飛鷹古道傍，佳人賣笑垂楊裏。
垂楊二月隱朱樓，家家宴喜樓上頭。
綦舄喧闐朝送酒，管弦嘈雜夜藏鉤。
繁弦急管夜初闌，惜花少女怨春殘。
桃花灩灩歌成血，蘭炷漫漫火送寒。
曉風楊柳菖蒲浦，秋月梧桐金井欄。
秋月春花無斷絕，門前鬱李九回折。
願作陽台雨後雲，誰憐洛水風中雪。
陽台洛水夢空長，那似倡家玳瑁床。
選得東家佳姊妹，卻延西第好兒郎。
織成錦席迷蝴蝶，種得青梧棲鳳凰。
遊人戀戀無窮已，踏遍江城春萬裏。
隻解賓從集似雲，那惜年光去如矢。
花開花落迥生愁，郢樹鄢雲幾度秋。
霍氏功名成夢寐，梁王台館空山丘。
榮枯翻複竟何言，昨宵弱水今昆侖。
無人更哭西州路，有雀還登翟氏門。
漢恩何淺天何薄，百年冠帶坐蕭索。
昔時噓氣成煙雲，今朝失勢委泥礫。
青娥皓齒嫁何人？金床玉幾為誰作？
已矣哉！歸去來。楚國非無寶，荊山空有哀。
君看《白雪》《陽春》調，千載還推作賦才。
年年三月飛桃花，楚王宮裏鬥繁華——這兩句是說：年年三月桃花盛開，楚王宮殿裏更是花紅柳綠，繁花似錦。楚王：陳田《明詩紀事》：“此詩不徒刺江陵，兼為遼王作也。”遼王藩府元在廣寧州，永樂年間遷往荊州府。隆慶二年遼王被告謀反，居正因奪其第。詩中“楚王”指遼王。首句入題，極寫楚王宮殿的壯麗。
雲連蜀道三千裏，柳拂江堤十萬家——這兩句是說：荊州楚王宮殿既和四川相通，又處在人煙鼎盛的繁華富庶之地。蜀道：入川的官道。
丹樓繡幌巢飛燕，青閣文窗起睡鴉——這兩句是說：朱漆、繡幌的高樓上築著燕子窩，青閣推窗驚起了熟睡的烏鴉。丹樓：朱漆的高樓。繡幌（huǎnɡ）：有刺繡裝飾的帷幔。青閣：古代大家閨秀居住的地方。文窗：雕有花紋的窗戶。
鴉歸燕語等閑度，不記江城春早暮——這兩句是說：烏鴉朝去暮回，燕子呢喃閑語，不知不覺，大好春光悄悄流逝，已然是暮春時節。江城：此處指荊州城。此句用景物襯托，歡樂易逝，大好春光悄悄流逝。
東風香吐合歡花，落日烏啼相思樹——這兩句是說：東風溫煦，催開了香氣四溢的合歡花；落日斜照，烏鴉在相思樹上啼叫。此句用合歡花、相思樹暗示楚王宮廷生活的淫糜。這句承上啟下，上言宮室之富麗，下言生活之侈靡。
王孫挾彈郢門西，少年借客章台路——這兩句是說：公子王孫們或者在城門外攜彈打鳥，或者在閣樓妓館中浪遊嬉玩。郢（yǐnɡ）門：古郢都城門。章台路：唐·許堯佐《柳氏傳》記韓翃和歌妓柳氏在“安史之亂”中失散後，柳出家為尼。韓托人寄詩柳氏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縱使長條似舊垂，亦應攀折他人手。”人們因此以章台指代閣樓妓館等冶遊之地。此句寫公子王孫或者在城門外攜彈打鳥，或者在閣樓妓館中浪遊。
少年矯矯名都兒，雕鞍朱勒黃金羈——這兩句是說：少年不但美貌，而且富貴無比，經常騎著帶有雕鞍金勒的高頭大馬。都兒：此處用典，指少年美如子都。子都，春秋時期鄭國人，大名叫做公孫閼，子都乃其字。《孟子》曰：“至於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
采桑陌上青絲籠，紅粉樓中白紵辭——這兩句是說：那些貴公子有時在春天招搖勾引采桑女，有時在歌舞場觀賞歌女的翩翩舞姿。采桑陌：古樂府辭有《陌上桑》。紅粉樓：指歌舞台榭。白紵（zhù）辭：樂府名，其詞盛稱舞者姿態之美。紵：同，苧麻布。
白紵綠水為君起，青春環佩如流水——這兩句是說：歌女與少年情意綿綿，舞姿翩翩恰似春水一樣流暢、溫潤。環佩：環形玉佩，婦女的飾物。綠水：又名“淥水”，舞曲名。
東城絲管接西城，相府豪華壓朱邸——這兩句是說：城裏到處是歡歌宴舞，而宰輔家裏的歌舞管弦之音竟然壓過了侯王家的音樂之聲。朱邸：原指漢諸侯王第宅，以朱紅漆門，故稱朱邸。後泛指貴官府第。相府豪華壓朱邸：錢伯城《袁宏道集箋校》此句諷張居正奪遼王府邸事。
俠客飛鷹古道傍，佳人賣笑垂楊裏——這兩句是說：俠客帶著飛鷹，在古道上行俠仗義，美女們在楊柳裏賣笑，招攬生意。
垂楊二月隱朱樓，家家宴喜樓上頭——這兩句是說：二月春暖花開，垂楊掩映著朱樓繡戶，家家戶戶在高樓上擺宴飲酒。這是描寫荊州城裏的富庶和城裏百姓歡宴的氣氛。
綦舄喧闐朝送酒，管弦嘈雜夜藏鉤——這兩句是說：富貴人家歡宴，足履雜遝，人聲喧鬧。早晨開始宴飲，夜半仍然在猜拳行令，管弦不停。綦舄（qíxì）喧闐（tián）：足履雜遝，人聲喧鬧。綦，鞋帶。舄，裝有木底的鞋。藏鉤：藏鉤據說是在漢武帝時創製的，漢武帝鉤弋夫人，容貌秀美，據說她從生下來就兩手攥拳，從不伸開。漢武帝路過河間時，發現了她，為她扒開雙手，她的手從此能伸展自如了。武帝娶她回宮，號“鉤弋夫人”。據《三秦記》記載，當時的女人紛紛仿效鉤弋夫人，攥緊雙拳，人們稱這種姿態為“藏鉤”。這種“藏鉤”姿態為後被用來作為皇宮中宴請賓客之後的娛樂助興節目。遊戲時，一夥人暗暗將一小鉤或其他小對象攥在其中一人的一隻手中，由對方猜在哪人的哪隻手裏，猜中者為勝。
繁弦急管夜初闌，惜花少女怨春殘——這兩句是說：整天歡歌不斷，不知不覺間夜深人靜，那些惜春的少女埋怨春日苦短，春光不再。
桃花灩灩歌成血，蘭炷漫漫火送寒——這兩句是說：白天歌唱時間很久，喉嚨滴血，豔若桃花一般，夜晚繼續蘭香長燃，慢慢送走春寒。灩灩（yàn）：水光閃閃。此指桃花鮮豔閃亮發光。蘭炷：蘭香。
曉風楊柳菖蒲浦，秋月梧桐金井欄——這兩句是說：時光逝去迅速，忽而是曉風裏吹送著楊柳菖蒲的香氣，忽而是秋月照著梧桐嘀嗒著井欄的秋露。此處曉風楊柳和秋月梧桐對舉，言季節的變化迅速。菖蒲浦：長滿菖蒲的水濱。菖蒲，一種多年生草本，有香氣，佩戴可以祛除邪穢之氣。
秋月春花無斷絕，門前鬱李九回折——這兩句是說：春花秋月不斷的更替，門前唐棣樹花開花落，幸福時光似乎綿延不絕。鬱李：唐棣，落葉灌木，春天開花，夏天結實。
願作陽台雨後雲，誰憐洛水風中雪——這兩句是說：寧願像楚王那樣歡會旖旎，也不願像洛神獨自哀傷。陽台：戰國楚·宋玉《高唐賦》寫楚王在陽台夢見巫山神女，女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後因以陽台指巫山神女，或男女歡情。洛水：洛河，源出陝西洛南縣，東入河南注入黃河。三國·魏曹植《洛神賦序》：“黃初三年，餘朝京師，還濟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對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賦。”風中雪：曹植《洛神賦》：“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指神女體態之輕盈隱約。
陽台洛水夢空長，那似倡家玳瑁床——這兩句是說：陽台歡會、洛水深情，都如夢幻一般，怎能比得上在娼家玳瑁床上的歡娛快活。
選得東家佳姊妹，卻延西第好兒郎——這兩句是說：選聘到了東家的美麗姑娘，又延請到西家秀美少年。此句說其生活的荒淫，第中既美女滿屋，又是孌童盈室。東家佳姊妹：戰國·楚《登徒子好色賦》：“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裏；臣裏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此處用典，指東家美女。延：指邀請。
織成錦席迷蝴蝶，種得青梧棲鳳凰——這兩句是說：家裏有很多的錢財，錦緞做的席子，讓蝴蝶辨不出真假。家裏種有高大的梧桐樹，鳳凰紛紛來此棲息。
遊人戀戀無窮已，踏遍江城春萬裏——這兩句是說：遊賞時間之長，遊玩地域之廣，遊人踏遍了荊州所有玩賞的地方。
隻解賓從集似雲，那惜年光去如矢——這兩句是說：隻管扈從入雲跟隨暢遊快樂，哪管愛惜青春時光的消逝，一去不返。
花開花落迥生愁，郢樹鄢雲幾度秋——這兩句是說：花開花落間，慢慢產生了愁思，郢都雲水山樹匆匆間經曆了幾個春秋變化。此句寫淡淡的愁緒，有花開花落時光不再的留戀，也有曆史變遷的滄桑之感。迥（jiǒnɡ）生愁：產生綿遠的愁思。郢樹鄢（yān）雲：鄢，鄢水，在湖北宜城縣，注入漢水。杜甫詩：“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這句由此化出。
霍氏功名成夢寐，梁王台館空山丘——這兩句是說：霍光顯赫功名一夜間變成了一場夢魘，梁王華麗的池台樓閣也變成了土丘。霍氏：霍光，字子孟，約生於漢武帝元光年間，卒於漢宣帝地節二年（前68）。河東平陽（今山西臨汾市）人。他跟隨漢武帝近30年，是武帝時期的重要謀臣。漢武帝死後，他受命為漢昭帝的輔政大臣，執掌漢室最高權力近20年，為漢室的安定和中興建立了功勳，成為西漢曆史發展中的重要政治人物。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大臣魏相通過許皇後的父親上了密秘奏章，指陳霍氏一門的驕奢放縱。霍光去世後，這種情況反而變本加厲，甚至密謀發動政變，最終在公元前65年被滅族。梁王：梁王劉武，漢文帝竇太後幼子。以平吳楚七國之亂有功，所得“賞賜不可勝道”，大建宮室苑囿，出入儀仗，“擬於天子”。這兩句寫霍光生後功名冥沒，梁王死後台館傾頹的情景。錢伯城《袁宏道集箋校》雲：“自是對張居正功業惋惜之詞。”
榮枯翻複竟何言，昨宵弱水今昆侖——這兩句是說：興旺和衰敗反複變化如此的迅速，昨晚如弱水一樣的深淵，一夜間突兀挺出，變成似昆侖一樣的大山。弱水：《山海經·大荒西經》：“有大山名昆侖之丘，其下有弱水之淵環之。”這句言榮華富貴如過眼煙雲，滄海桑田變化迅速。
無人更哭西州路，有雀還登翟氏門——這兩句是說：此時沒有人像羊曇在西州路上哭泣的傷感和親情，高門大族一失勢，門前賓客稀少，隻有麻雀在台階上覓食而已。西州路：西州，古城名，故址在今南京市朝天宮西。東晉謝安卒前扶病還都，路經西州城門。安死，其甥羊曇悲傷悼念，行不由西州路。嚐大醉，不覺至此門，慟哭而返。後遂以“西州路”為典實，表示感舊興悲、悼亡故人之情。翟氏門：漢文帝時翟公任廷尉，賓客盈門，及罷官，客人稀少，門可羅雀（大門前麵可以張網捕雀），後複廷尉，賓客欲往，翟公在門上寫道：“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用典故慨歎人情冷落，世事變遷。
漢恩何淺天何薄，百年冠帶坐蕭索——這兩句是說：漢朝皇帝刻薄寡恩，忍心讓百年的大族高門冷落衰敗。漢恩薄：言漢代皇帝刻薄寡恩。冠帶：指士族。蕭索：衰敗，冷落。兩句借古諷今，言當代皇帝寡恩，令士族衰敗冷落。
昔時噓氣成煙雲，今朝失勢委泥礫——這兩句是說：這些人得勢之時，翻雲覆雨，氣焰衝天；一朝失勢，被新族大戶如同瓦礫土塊一樣拋棄冷落。
青娥皓齒嫁何人？金床玉幾為誰作——這兩句是說：如花似玉的青娥美女，會嫁給什麼人？家裏收藏的金床玉幾會流落到誰家？青娥：古時女子用青黛畫眉，後來泛指青年女子。兩句歎息那些失勢後的將相諸侯們，身後美女、金玉不知為誰所得。
已矣哉！歸去來——這兩句是說：唉，還是回家，歸守田園吧。歎息榮華富貴不常，不如回家守住自己的田園。陶淵明有《歸去來辭》，此處用其意。
楚國非無寶，荊山空有哀——這兩句是說：用典故和氏璧故事。說楚國並不是沒有寶貝，隻是被埋沒在荊山而空空歎息而已。詩人借此譴責那些不分善惡、賢愚的帝王，表達了對仕途風險莫測的憂慮。
君看《白雪》《陽春》調，千載還推作賦才——這兩句是說：一切繁華富貴，都是過眼煙雲，都不如文章那樣可以永久流傳。《白雪》、《陽春》：古曲調名。後指傳世文獻。作賦才：王勃詩雲：“漢帝求仙日，相如作賦才。”又李白《江上吟》：“屈平辭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這是一首感歎繁華不常，哀歎感傷的詩歌。全詩分為四層。第一層自“年年三月飛桃花”至“佳人賣笑垂楊裏”。這層寫江城春天、地理位置和街市的繁華、人煙的富庶，以及城中的生活。“丹樓”、“文窗”寫城市建築的華麗和精美；“合歡花”、“相思樹”寫城中少年對愛情幸福的追求；“王孫”、“少年”借指那些尋歡作樂的人或者在西門外打獵，或者在歌樓舞館嬉戲的情景。接著寫少年的冶遊生活。少年英俊富貴，相貌姣好，騎著高頭大馬，有時到鄉間去找采桑女尋歡作樂；有時又到紅樓去聽歌妓唱歌買笑，全城百姓歡歌笑語，但都不如相府家的豪華奢侈。第二層自“垂楊二月隱朱樓”至“哪惜年光去如矢”。寫家家喜筵和世人遊玩淫糜的情景。早晨開始宴飲，夜晚仍舊劃拳賭酒；夜幕初下就開始了繁管急弦歌舞，家家戶戶由春到秋，由秋到冬過著奢侈淫糜的生活；歌舞之後就是男女之間的淫蕩生活，東家“佳姊妹”的妖嬈女子，西第“好兒郎”的皎麵孌童，這些府第裏的歡樂侈靡已經達到了不可言說的地步，但物極必反，繁華總有失去的一天。第三層自“花開花落迥生愁”至“金床玉幾為誰作”。用了“霍氏功名成夢寐”諷刺現實，並流露出人生無常的歎息。一是暗示張居正身前的顯赫地位和豪華奢侈的生活，以及生後被抄家，子孫流落，財產不存的現實；二是用“百年冠帶坐蕭索”暗指當今皇帝的刻薄寡恩，同時用“西州路”、“翟氏門”寫世人的淺薄和落井下石的做法。第四層自“已矣哉”至“千載還推作賦才”，寫楚地自古人才被埋沒的現實，為張居正抱不平，也用揚雄典故，說隻有淡泊生活和詩文才可千古流傳，其他的金玉妖童美女，紅樓大屋不過是過眼煙雲而已。這首詩除了賦法用筆外，還用了暗示和對比的手法。大量鋪排江城普通豪門的奢侈生活，在層次轉折之處，詩人使用了“相府豪華壓朱邸”，一個“壓”字，對比出相府的奢侈，有過之而無不及。在第二層的轉折處，用“賓從”作了暗示對比。這種烘雲托月的手法，既節省了筆墨，又能肆意鋪排，馳騁才情。詩歌韻律明快，六句一換韻，隨著換韻，景物詩意隨之變換，形成了跌宕起伏而又流暢的節奏。同時在換景處，多用連珠格，如“佳人賣笑垂楊裏，垂楊二月隱朱樓”。或前分後總的複遝層遞格式，如“秋月梧桐金井欄。秋月春花無斷絕”等，構成了意換詞連，一氣到底的流麗風調。
夏日同龔散木能者、崔晦之、
鄒伯學、李子髯攜妓泛舟和尚橋
此詩萬曆十三年乙酉（1585）應鄉試前在公安作。這是一首寫景詩，詩中景色鮮明，視界闊大，是宏道少年愉快心情的反映。詩中龔散木能者，原名龔仲安，字惟靜，號靜亭，能者是其學佛的法號。其人精力敏毅，心之所到，才亦稱之。崔晦之、鄒伯學兩人均為公安人，袁氏兄弟的好朋友，三袁詩文中屢見，但生平不詳。李子髯原名李學元，字素心，號子髯，宏道妻弟，與宏道少小同學，情誼甚篤。和尚橋，公安一地名，又叫紫薇橋。
白舫形如鵠，青娥姓是盧。衣香泥翡翠，扇影怯鵜鶘。
石竹和人籟，山花野蘆。遙看十裏水，一片芙蓉湖。
白舫形如鵠，青娥姓是盧——這兩句是說：自己乘坐的船外形似一隻大天鵝，而一起遊玩的美女姓盧。起句有調笑口吻。
衣香泥翡翠，扇影怯鵜鶘——這兩句是說：青娥的衣服香氣濃厚，使翡翠鳥也來留連，而不忍離去，輕搖著的扇子使水裏的鵜鶘害怕。泥（nì）：原意是用土、灰等塗抹牆壁或器物。此句意為沾著，粘著。怯：使……膽怯之意。
石竹和人籟，山花爇野蘆——這兩句是說：風吹竹子的聲響好像應和著遊船上的絲管，山花紅豔豔的開放就好像是點燃了旁邊的蘆葦。爇（ruò）：點燃，焚燒。
遙看十裏水，一片芙蓉湖——這兩句是說：遠遠看著十裏多的水麵，就是要去遊玩的芙蓉湖了。尾聯境界大，視界寬。
這是一首宏道青年時的作品。詩作已經開始顯露詩人“不拘格套”的個性。首聯寫船的外形，並將一個伴遊的青娥寫入，有點不倫不類，卻是當時情態的真實記錄。頷聯用“泥”、“怯”形象地寫青娥之美貌和嫻雅的神態。頸聯造語奇特，“石竹”和“人籟”，好似石竹有情；用“爇”字形容山花的豔麗和鮮美，好像能夠點燃蘆葦一樣。這是少年人眼中的自然美景。王國維雲：“以我觀物，物皆著我之色彩。”尾聯以遊玩目的地作結，景象明麗，視線所及，景色鮮明，可以想見。這首詩是宏道性情之作，不刻意求工，全憑自己眼見而手寫之。
江上（二首）
其一
此詩萬曆十四年丙戌（1586）作於公安。為寫景懷人之作。宏道個性張揚，追求一種自適的性情，表現在日常行為裏就是好貨、好色以及及時享樂的種種背棄現實的行為。這首詩裏寫“獨擁佳人”的閑適浪漫，這在以前詩歌裏幾乎沒有，僅有的幾個也會帶上刺世的色彩，而不是袁宏道大張旗鼓的追求和宣揚，因此帶有鮮明的晚明色彩。
桃花春水滿江頭，獨擁佳人翡翠樓。
誰抱琵琶江口上，聲聲彈出小梁州。
桃花春水滿江頭，獨擁佳人翡翠樓——這兩句是說：桃花春水漲滿江頭，一個人擁著美人坐在翠樓上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