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過黑牛渡(二首選一)

袁中道(1570—1624),字小修。公安人。他博學多才,十餘歲即以《雪賦》、《黃山賦》知名當時。萬曆四十四丙辰(1616)中進士,這時中道年已四十六歲。授徽州教授,遷國子博士,官至南京禮部郎中。著有《珂雪齋集》。

中道與兄宗道、宏道並稱三袁,是公安派的中堅。作詩反對複古擬古,認為文學是隨時代的變化而變化的,“天下無百年不變之文章”;提倡真率,抒寫性靈。晚年針對公安派末流多俚語纖巧的流弊,提出以性靈為中心兼重格調的主張,實是對公安派文學主張的一個反駁。創作以散文為佳,遊記、日記、尺牘各有特色。遊記文描摹入微、情景交融,日記寫得精粹,對後世日記體散文有一定影響。其詩偶有關心民生疾苦之作,也寫得較清新。但詩文思想較平泛,酬作應答、感時傷懷,藝術上創新不夠。

這是一首寫景詩。從中可以看出詩人瀟灑放浪的個性。

日晚東風息,輕舟移淺水。船頭露幘坐,岸上笑相指。

日晚東風息,輕舟移淺水——這兩句是說:傍晚的時候東風漸息,撐船到了水淺之處,停下來。

船頭露幘坐,岸上笑相指——這兩句是說:退去頭巾,光頭露頂,坐在船頭,岸上來往的人群笑著,指點著(我們)。幘(zé):古代的一種頭巾,是包裹亂發的頭巾,用來整理亂發。

這是中道早年詩作。中道雖然早年喪母,但在兩位兄長的嗬護下,仍然過著愉快的詩酒生活。少年時的中道為人灑脫放曠,時時呈現出“傲氣”。此詩一、二句寫景,淡淡而出,移船就岸的情景卻清晰如畫。三、四句寫人物行為,船上是露頭露頂的詩人高坐船頭納涼,岸上是過往行人歡笑指點,真如一幅江岸晚歸圖。

村居喜社友李素心至

這是中道寫給詩社朋友李素心的一首感謝詩。詩中稱讚李素心為人不群,清標特立。並敘述了兩人不同尋常的交情。李素心:李學元,字素心,又字符善、存齋,號子髯。公安人。宏道妻弟。萬曆二十八年舉於鄉,授晉州知州。

吾友素心人,清標獨絕群。名理維摩詰,學書王右軍。

吾家深山裏,客徑長苔紋。不隨流俗意,匹馬訪白雲。

雅喜故人來,對酒即成醺。微風入林薄,鬆子落紛紛。

晚來花氣重,一室嗅清芬。譚詩入古邃,論心到夜分。

我有新著作,一一盡呈君。寂寞後來者,誰能定我文。

吾友素心人,清標獨絕群——這兩句是說:我的朋友李素心,心地純真,人品高潔,超凡絕倫。素心:形容人的心地純潔。這裏指李素心本人,又是形容他的人品。唐·李白《日夕山中忽然有懷》詩:“素心自此得,真趣非外惜。”

名理維摩詰,學書王右軍——這兩句是說:能夠像維摩詰那樣談說(佛教)名理,書法也深得王羲之書體的真趣。王右軍:王羲之(321—379,或303—361),字少,號澹齋,官至右軍將軍,會稽內史,是東晉大書法家,被後人尊為“書聖”。

吾家深山裏,客徑長苔紋——這兩句是說:我家住在深山裏,供客人行走的路已長出苔紋。苔紋:長著苔蘚。

不隨流俗意,匹馬訪白雲——這兩句是說:你不和別的俗人一樣,單身匹馬到白雲深處我家來看我。

雅喜故人來,對酒即成醺——這兩句是說:真心歡迎你的來到,一起喝酒就醺醺然醉倒。雅:表示程度很深,相當於“很”、“極”。

微風入林薄,鬆子落紛紛——這兩句是說:微風吹過樹木,鬆子紛紛落下。林薄:草木生長茂盛之處。

晚來花氣重,一室嗅清芬——這兩句是說:傍晚花氣襲人,全家人都可以聞到清新的花香味。這是暗示李素心的高雅言談,就像微風過林、花香清芬一樣。

譚詩入古邃,論心到夜分——這兩句是說:與你談論詩歌,能夠深入進古詩的理道,與你討論心性之學,一直到夜半時分。譚:同“談”。

我有新著作,一一盡呈君——這兩句是說:我寫有一些新詩,全部拿出來請你評鑒。

寂寞後來者,誰能定我文——這兩句是說:以後冷淡孤單的時候,誰還能品評論定我的詩文呢?寂寞:冷清孤單。

這是首情景俱真的詩。中道和李素心都是詩社的好友,共同的誌趣和深厚的學養是兩人友誼的根本。故人不畏山路遙遠難行,獨自進山拜訪;自己驚喜萬狀,舉酒痛飲。詩人用“微風”“鬆子”寫素心言談如清風和煦;用“花氣”“清芬”寫素心言談的高潔雅正。“微風入林薄,鬆子落紛紛。晚來花氣重,一室嗅清芬。”這四句給讀者構造了一個幽靜淡雅純潔的氛圍。

全詩景情交融,喜悅之情溢於紙麵。

朝耕(二首選一)

這是一首帶有民歌風調的詩。袁氏兄弟都很喜歡民歌裏的真性情和自由的節奏及形式。宏道在《敘小修詩》中雲:“今閭閻婦人孺子所唱《擘破玉》、《打草竿》之類,猶是無聞無識真人所作,故多真聲。”詩中借農夫之口,流露出及時建立功名的少年情懷。

半夜來原田,月落天將曉。溪流涓涓鳴,今年雨水好。

前種已生苗,萬事毋如早。解軛喚大兒,牽牛食朝露。

半夜來原田,月落天將曉——這兩句是說:半夜天亮之前,來到原上的田地裏,西邊的月兒降落,東方也漸漸露出晨光。原田:方言,指平原上或高原上的田地,原野上的田地。唐·高適《淇上別業》:“野人種秋菜,古老開原田。”

溪流涓涓鳴,今年雨水好——這兩句是說:田間到處是涓涓細流,綿綿不斷,今年雨水很充足。涓涓:細水緩慢流動的樣子。唐·竇鞏《尋道者所隱不遇》詩:“籬外涓涓澗水流,槿花半點夕陽收。”

前種已生苗,萬事毋如早——這兩句是說:以前播下的種子已經發芽,像播種一樣,萬事都要早些著手。前種(zhònɡ):提前播下的種子。種:這裏是播種、種地的意思。

解軛喚大兒,牽牛食朝露——這兩句是說:解開牛軛,呼喚大兒子,拉著早點出去吃帶有露水的草。解軛(è):解開牛脖子上的軛頭。軛,架在牲口頸部的曲木。食朝露:指吃帶有早晨露水的草。據民俗稱牛吃帶有朝露的青草,容易增肥,長力氣。

這是一首帶有泥土氣息的詩。首先是民歌化的語言。“原田”為方言,“雨水好”純粹是農夫家常話,“前種已生苗,萬事毋如早”,則是直接引用農諺。這裏農諺有雙重意味,也可理解為中道自己鼓勵自己及早建功立名的心理。“解軛”、“食朝露”是民間的生活習俗,中道直接用入詩中,可見出他對民歌和民間生活的熟悉。其次是民歌的韻調,“曉”、“好”、“早”、“露”為大致押韻的體製,合乎民歌的押韻習慣,讀起來朗朗上口,自然成韻。

夜泊

這是小修出門應考時,夜泊於江邊時自我心態的真實記錄。小修雖少小就有詩名,但科場蹭蹬,一直不能登第,因此心境悲涼,對前途“白霧障”的感慨尤為深刻。

前途白霧障,遊子暮何之。寒士招風雨,勞人諳險夷。

吹水沾衣桁,飛沙入酒卮。但留皮骨在,遠路豈嫌遲。

前途白霧障,遊子暮何之——這兩句是說:前麵的路途被茫茫白霧遮擋著,外出的遊子,傍晚時該去什麼地方?白霧:水氣遇冷而凝結的霧氣。這句詩,既是寫真實景色,也是小修對人生前途不能把握的一種感歎。

寒士招風雨,勞人諳險夷——這兩句是說:低微的窮書生容易遭到外來不平的種種打擊;在外勞役之人,熟諳人生道路上的危難。寒士:出生低微的讀書人。勞人:勞苦憂傷的人,也指那些常年服勞役的人。《毛詩注疏》卷二十:“哀我勞人,亦可休息。”

吹水沾衣桁,飛沙入酒卮——這兩句是說:狂風刮起的水霧打濕了衣架,飛沙飄揚,沙土混進了酒杯。衣桁(hénɡ):懸掛衣服的架子。

但留皮骨在,遠路豈嫌遲——這兩句是說:旅人僅剩下皮包骨頭了,遙遠的路途還在,豈能嫌遠而遲緩不行呢?

這是一首有滋味的詩。首聯寫傍晚景色,景中含情。“白霧”彌漫,夜幕降臨。頷聯宕開,泛寫人生感悟,“寒士”偏多遇“風雨”,“勞人”則久經“險夷”。這是小修不經意間的妙筆。將眼前的情事和人生的體驗,密合無垠。頸聯寫旅途遭遇。“吹水”、“飛沙”詞語驚聳,而在外的旅人生活如畫可見。尾聯以反問作結。盡管隻剩下皮包骨頭,路途遙遠,仍不能遲疑緩慢。作者迫不得已外出趕考的心情,合盤托出。鍾嶸稱“五言居文辭之要,詩眾作之有滋味者”。此詩景情相得,富含韻味,是小修不可多得的佳作。

登虎丘戲為歌行變體示長孺

萬曆二十三年乙未(1595)至萬曆二十四年丙申(1596)作於吳縣。這是詩人一首懷古詩。詩人遊覽吳門姑蘇台後,對過去的風流發幽思之狂歌,表現了詩人對眼前快樂適意生活的留戀和向往,流露出應該及時行樂的思想。丘坦,字坦之,號長孺,麻城人。萬曆三十四年舉武鄉試第一。官至海州參將。善詩,工書,喜遊曆。袁宗道《白蘇齋類集十》序其《北遊稿》曰:“其詩非漢、魏人詩,非六朝人詩,亦非唐初盛中晚人詩。而丘長孺氏之詩也。非丘長孺之詩,丘長孺也,雖然,以此論丘長孺詩,以此詩論丘長孺,俱在焦腑之內。”(參見錢伯城《袁宏道集箋校》第142頁)

登山門,忽見一方積雪封三尺,

乃是生公說法之古石。

古石如雪又如素,中間突出無枝樹。

兩山擘開名劍泉,深碧應有蛟龍眠。

風之來兮何浩浩,登山望見吳門道。

吳門女兒字莫愁,牽予同醉樓上頭。

勸我酒,為我歌,歌曰年命兮不再,

走犬長洲今安在?

宛其死矣複誰之,白虎來踞安用之。

歌既終,日西傾,姑蘇城西暮霞生,

照見千林與萬林,爛爛皆如火樹明。

我醉臨風一長嘯,吳水吳山發大叫。

誰是夫差台,為我澆一杯。

人生歡樂能幾年,麋鹿來遊亦偶然。

白頭老翁弄濤如弄雪,誰識江山近來不屬越。

萬事悠悠如陳土,空令閑人笑古今。

但使一見西施好顏色,破國忘家亦消得。

酒泛濫兮沾衣,我今醉兮忘歸。

歲既晏兮孰華予,登山臨水令人悲。

亂曰:雀癡必,魴何為,彼頷下者,逝而逝而!

登山門,忽見一方積雪封三尺,乃是生公說法之古石——這三句是說:登上了山門,忽然看見一塊潔白如雪,三尺大小的石頭,據說這就是生公說法的古石。生公石:生公是晉代著名高僧竺道生,他主要宣揚“一禪提人皆有佛性”的思想。傳說他聚石為徒,說法時群石點頭稱是。

古石如雪又如素,中間突出無枝樹——這兩句是說:這塊古石潔白如雪如素,中間還伸出一凸塊,像沒有枝椏的樹。素:本色。

兩山擘開名劍泉,深碧應有蛟龍眠——這兩句是說:兩山被剖開的地方就是劍泉,在那個碧水深潭裏一定有蛟龍睡眠著。劍泉:傳說秦王為挖掘夫差所埋藏的“幹將”、“莫邪”劍而形成的水潭。

風之來兮何浩浩,登山望見吳門道——這兩句是說:大風吹來,何等浩蕩,登上山頂,看見遠處繁華的吳城街道。

吳門女兒字莫愁,牽予同醉樓上頭——這兩句是說:吳城門口有一個美女名字叫莫愁,拉著我的手,請我同醉在酒樓上。莫愁:古代的美女。《唐書·樂誌》中載:“莫愁樂者,出於石城樂,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舞。”

勸我酒,為我歌,歌曰年命兮不再,走犬長洲今安在——這四句是說:她勸我喝酒,為我唱歌,唱道:人生的美好時光不再回來,過去的繁華風流在哪裏?“走犬長洲”句:《越絕書》:“闔閭走犬長洲。”長洲,古苑名。在今江蘇蘇州市西南,太湖北。春秋時為吳王闔閭遊獵之處。

宛其死矣複誰之,白虎來踞安用之——這兩句是說:(吳王闔閭)突然死去了,後來誰又是此地的主人?白虎即使盤踞在此又有什麼用?“白虎”句:虎丘山上,傳說當時曾以扁諸魚腸劍3000柄作為陪葬,封土三日,有金精結成白虎踞於墳上,故將此山稱為虎丘。

歌既終,日西傾,姑蘇城西暮霞生——這三句是說:唱完歌,日色已晚,姑蘇西邊暮霞生出萬道光彩。

照見千林與萬林,爛爛皆如火樹明——這兩句是說:照見千萬樹林,樹樹燦爛,恰似萬千火樹齊明,耀眼非常。

我醉臨風一長嘯,吳水吳山發大叫——這兩句是說:我喝醉了。臨風長嘯,吳山吳水,一起應和,發出大叫聲音。長嘯(xiào):撮口發出長而清悅的聲音。唐·李白《相和歌辭·梁甫吟》詩:“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

誰是夫差台,為我澆一杯——這兩句是說:誰能在夫差台上,用酒澆我的塊壘。夫差台:又叫姑蘇台。《吳越春秋》雲:“台始基於闔閭,而新作於夫差。《吳地記》曰:‘高三百丈,廣八十四丈。’”

人生歡樂能幾年,麋鹿來遊亦偶然——這兩句是說:人生歡樂有多少年?麋鹿到蘇台上閑遊也是偶然之事。“麋鹿”句:伍子胥諫吳王,吳王不聽,伍子胥說:“臣今見麋鹿遊姑蘇之台也。”

白頭老翁弄濤如弄雪,誰識江山近來不屬越——這兩句是說:白頭老翁弄濤遊戲好似在耍弄雪球一樣,哪個人知道現在的江山不再是越國的了。“不屬越”句:越,古國名,姒姓,建都會稽(今浙江紹興)。春秋末年,越逐漸強大,其王勾踐經常與吳國對抗,公元前494年,敗於夫差,向吳臣服。但經過二十年的韜光養晦,重新崛起,於公元前473年,滅掉吳國。勾踐滅吳後北上爭雄,橫行江淮,號稱霸王。戰國時,勢力衰弱,公元前306年,為楚所滅。

萬事悠悠如陳土,空令閑人笑古今——這兩句是說:一切事情都慢慢的變為陳跡,像那些陳年泥土一樣,隻會讓閑人訕笑古今人物風流佚事而已。

但使一見西施好顏色,破國忘家亦消得——這兩句是說:隻要能見到西施的美麗容顏,就是亡國破家都值得。西施:古越國的美女。幫助越王勾踐滅了吳王國。唐·李白《烏棲曲》詩:“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裏醉西施。”

酒泛濫兮沾衣,我今醉兮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登山臨水令人悲——這四句是說:美酒泛濫沾濕了衣服,我現在已經喝醉,快樂安適忘了回家的路。時間很晚了,誰還能認為我很健壯華美呢?登山臨水真叫人辛酸悲涼呀。“(dàn)忘歸至歲晏”句:《楚辭·河伯》:“留靈修兮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亂曰:雀癡必,魴何為,彼頷下者,逝而逝而——這幾句是說:唱詞:黃雀癡念著孩子一定會哺養他們,魴魚為什麼那麼勞累?人生最珍貴如同驪龍頷下珠的東西,一去不複返了。雀癡:王維《黃雀癡》詩:“黃雀癡,黃雀癡,謂言青鷇是我兒。一一口銜食,養得成毛衣。到大啁啾解遊,各自東西南北飛。”魴何為:《詩經》:“魴魚赬尾,王室如毀。”據稱魴魚因為勞累,尾巴就變成紅顏色。頷下者:驪龍頷下珠。

這是一首信腕直陳,不拘格套的詩。全詩激情奔放,起伏有致。詩分為三層。第一層由“登山起”至“安用之”結。先寫登台所見景物,“生公石”“如雪如素”、“劍泉”“深碧”無底。詩人登山四望,與莫愁女縱酒歡樂,由莫愁女的歌聲道出“年命不再”,一切空幻的虛無感,流露出人生隻有縱情歡歌狂飲的生活取向。詩歌到此轉為另一層,詩人醉後,麵對萬樹如火的晚霞“長嘯”,而“吳山吳水”應和。由“吳山吳水”引發懷古的思緒,“夫差台”已經頹塌,麋鹿可以食草遊玩;老人弄濤已經忘記了這裏的土地屬誰,一切往日的風流繁華,都變為陳跡。隻留下西施美女的風采佚事罷了。詩人縱情歡樂,時不我待的思想就有了根基。亂詞為第三層,嘲笑雀兒的癡迷,魴魚的勞頓,這些都是人生的辛勞,到頭來一切成空。人生最美好的東西業已隨風消逝。一切如此空幻不實,惟有縱酒狂歡才是人生的愉快。全詩兩句一換韻,自然流走。句式自由,長短不拘,為讀者塑造了一個“的然以豪傑自命”的狂歌詩人形象。

下第詠懷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作於北京。這年宏道、中道弟兄結伴赴京。宏道候選,十二月授吳縣令。中道入京應舉,不第。這是詩人落第後直抒胸臆語。作為一個有才華的詩人,自視不群,而科場蹭蹬,其失意心情可以想見。

人生能幾何,愁思鬱肺肝。行年二十五,慘無一日歡。

生長愛豪華,長劍與危冠。寶馬黃金勒,賓從佩珊珊。

時兮竟寂寞,小弟空無官。竄伏蓬蒿內,妻子嘲饑寒。

人生能幾何,愁思鬱肺肝——這兩句是說:人生能有多少光陰?整天愁苦鬱悶,思傷肝肺。“人生”句:感慨人生短暫,大丈夫應當建功立業。魏·曹操《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肺肝:形容人的內心深處。唐·孟郊《商州客舍》詩:“四望失道路,百憂攢肺肝。”

行年二十五,慘無一日歡——這兩句是說:我已經二十五歲,可憐沒有過一天歡笑開心的日子。“慘無一日歡”:中道不到六歲生母龔氏去世,繼母不淑,中道依兄嫂生活。

生長愛豪華,長劍與危冠——這兩句是說:平生喜歡豪華放浪的生活,也愛好佩戴長劍,戴著高冠,像古代隱士那樣的高雅風流。

寶馬黃金勒,賓從佩珊珊——這兩句是說:也渴望擁有寶馬,賓客高貴,佩玉鳴響,侍從衣裙華美。黃金勒:以黃金為銜勒。珊珊:形容衣裙佩玉鳴響的聲音。唐·王建《元日早朝》:“朝服帶金玉,珊珊相觸聲。”

時兮竟寂寞,小弟空無官——這兩句是說:時逢不偶,竟然令我冷清寂寞,現在還是白衣無官。

竄伏蓬蒿內,妻子嘲饑寒——這兩句是說:竄伏在社會的底層,妻子孩子都一起受著饑寒交迫。蓬蒿:飛蓬和野蒿,比喻社會的底層。唐·李白《南陵別兒童入京》詩:“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這是中道直抒抱負和生平的詩。全詩分三層。前四句寫詩人的失意情懷,衝口直出,中間四句是小修的人生抱負。小修雖然自小喪母,但在兩位兄長的嗬護下,仍然養成了裘馬輕狂的性格。這四句中道自己說自己的誌向,既有像楚屈原戴高冠佩長劍的個人風流,也希望有寶馬、賓客、侍從陪伴的富貴生活。這是晚明士人人格典型反映。第三層寫自己的失意帶來的後果,妻子兒女和他一起過著貧寒的生活。

風雨舟中示李謫星、崔晦之,時方下第(三首選一)

萬曆二十二年甲午(1594)作於返回公安途中。當時中道入京應試未中,滿懷心事,將自己的心事訴說給好友,“塵沙多苦趣,第一是書生”道盡讀書人奔波科舉路上的辛酸和艱難。李謫星,生平不詳。崔晦之,公安人,袁氏兄弟好友,三袁詩文中屢見,但名號與生平不詳。(參見錢伯城《袁宏道集箋校》第8頁)

雲黑暮飛征,霜天慘不明。功名三見逐,事業百無成。

永夜彷徨坐,前村慟哭聲。塵沙多苦趣,第一是書生。

雲黑暮飛征,霜天慘不明——這兩句是說:黑雲滿天,暮雲飛速在空中飄動,霜天黯淡,天氣灰暗陰沉淒慘。

功名三見逐,事業百無成——這兩句是說:科舉功名三次被黜,一生事業也一事無成。

永夜彷徨坐,前村慟哭聲——這兩句是說:漫長的夜晚,彷徨獨坐,聽見前村悲慘切心的痛苦聲音。

塵沙多苦趣,第一是書生——這兩句是說:路途上,經曆風土沙塵的辛苦和困頓最多的,就是讀書的學子了。